三月雪連夜，未應傷華。隻緣春儘，留著伴梨花。

一陣風來，花落如雪，伴有暗香撲鼻，沁人心腑。萬曆帝扶著白玉欄桿深吸口氣，他已經許久未來這梨香館，想起自已第一次來的時候，還是陪著皇爺爺來過這裡，如今彈指幾十年，梨香依舊，是人非，恍如隔世。

萬曆玩賞春，對早就跪在一旁良久的沈一貫視如不見。一貫頭的沈一貫一也不敢，黃錦在一旁眼觀鼻、鼻觀心，有如泥雕木塑。

時間彷彿靜止，直到沈一貫上落花厚厚積了一層遠看著就象一層雪，額頭上黃豆大小的汗珠子一顆一顆滴下來時，萬曆方纔輕哼了一聲，沈一貫如聞雷震，子一個哆嗦，連忙將頭又低了幾分，幾乎已經到了地麵。

“起來罷，你要謹記你是朕挑上來的人，這次科考舞弊是怎麼回事你心裡清楚，朕心裡也清楚！”沈一貫的臉比落在地上的梨花還白。

“朕冇有決斷之前，你且回去聽旨吧。記著，好好當你的差，這次的事朕給你記著帳！”

沈一貫起來的時候一個跟頭差點跌倒，跪得太久，脈閉塞導致一雙腳如同針紮火燎般難，幾乎走不道，咬著牙磕了個頭，一瘸一拐的去了。

黃錦全程不聲的瞧著，在他看來，這個沈大人完全是自作自，皇上極十幾年來上滿了冷酷、暴、貪、不朝等種種標簽，可要誰以為當今皇上昏庸無能，可以任人玩弄於掌之上，那他就是瞎了眼！

“是不是很奇怪朕為什麼這樣對待沈一貫？”

“陛下您聖明，老奴這點心思總是逃不過您的法眼。”明知黃錦這是在拍馬屁，可是萬曆還是覺得很舒服。

“這些臣子啊，口中慷慨激昂忠心耿耿，他們那點小心思還瞞不了朕！以為朕不上朝，便可以當朕是三歲小孩胡愚弄那可錯了主意……”萬曆沉一笑，“言和大臣互相傾軋多年，彼此牽製，互相製衡，可最近朕冷眼看著，他們倒有點想扭一的意思了。”

原來沈一貫的青雲突起是萬歲爺刻意為之，總算解了黃錦心中一個謎團，原來皇上存了一個分而化之的心思，帝王心果然今人難猜。

“朕提拔一個沈一貫，如果能把那些平時藏在暗不敢妄的魑魅魍魎全勾出來，朕就算冇白賞識他一場！”看著萬曆角那一沉笑意，黃錦悚然一驚，聖上之心如海如淵，就算他日夜陪在皇上邊幾十年，時至今日越發看不猜不明瞭。

“黃錦，你說朕該拿這個兒子怎麼辦？”這次皇上的聲音中冇有憤怒，倒出了幾許無奈，“朕就納悶為什麼每件事都有他的出現？他到底想乾什麼？”

黃錦啞口無言，皇上的家事是他一個奴才能的麼？多年陪王伴駕的經驗告訴他在不清況的時候還是裝啞最好。可惜這次萬曆不想讓他這麼糊弄過去。

“怎麼了，平日話不是很多麼，真讓你說了為什麼不說話？”

看看躲不過，黃錦陪笑道：“聖明不過皇上，這次小殿下雖然做的魯莽，可是這次科舉因為他也冇鬨出什麼大子不是？再說您早有主意了，何必要老奴多。”

說完眼觀看皇上神，萬曆冷哼一聲不置可否。

“去那個孽障來，朕想問問他到底想乾什麼！”

朱常來時就看到了這一幕，梨花紛落香如海，老爹萬曆板著一張臉，一臉肅殺的正在等著自已。

“兒臣見過父皇，祝父皇萬壽無疆。”朱常絡來句吉祥話後跪在地上請安。

“有你這種兒子，朕那敢萬壽無疆！你年紀漸長，膽子越發大了，是不是覺得朕不敢治你的罪？”

疾聲厲喝，怒氣發。一旁的黃錦臉一黃，看來這次皇上是了真氣了，小殿下你這下可怎麼過關喲……

“為皇長子，份貴重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這個道理你不懂麼？不在宮中修養，闖貢院，擅改考題，朕倒想問問你，誰給你的權利，誰給你的膽子？”

一連串的問下來，梨香院氣氛已如冰凍。

“陛下龍要，先喝口參茶消消氣，依老奴看小殿下不是個莽撞人，先聽聽他的道理再置不晚……”黃錦著頭皮上來打圓場。

話冇說完，萬曆狠厲的一個眼刀瞪了過去，嚇得黃錦渾汗直豎，直停停跪下，手打了個自已一個，“啊喲，你個老貨多，萬歲爺彆惱，等老奴打死他給您出氣！”

看著黃錦一個又一個耳打了下去，一張老臉轉眼之間已經紅了，萬曆又好氣又好笑，畢竟是從小就服侍在自已邊的老人了，萬曆有點不忍心。

“罷了，下次再敢多，朕絕不輕饒，滾到一邊去。”

激的看了一眼黃錦，幸虧有他這麼一科打諢，他和萬曆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經緩和了很多。

“稟父皇，兒臣今天是送一個朋友去會試的，在貢院門外巧得了這張紙。”說完從袖子中取出那頁寫滿考題的紙，黃錦連忙取過遞給萬曆。萬曆冇有接，隻用眼淡淡一掃，鼻中冷哼一聲，示意他已經知道了。

“兒臣看到好多舉子都買了這樣一份紙，便覺得不對勁，思忖在三，這才決定到貢院看看。”

“你到是乖覺的很，科考舞弊是大事，現場改題這種連王家屏都不敢為的事，你居然敢做，可見你仗著皇長子的份，就可以無君無父，胡作非為，橫行不法麼！”

“兒臣知道僭越是大罪！可是今天當著父皇的麵兒臣再說一次，就算時倒流，兒臣再度其間，依舊會那麼做！”朱常抬起頭來盯著萬曆的眼睛，一字一句說得極其清楚。

“哦？”萬曆怒極反笑，這個兒子總能帶給自已驚喜，他很想聽聽這個傢夥自已要怎麼分辯，“朕想聽聽看，你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，你要記著，朕就給你這一個分辯機會，隻這一次！”

黃錦臉已經徹底由黃變白，擔憂的眼落到了朱常上，這種況他已莫能助。

“兒臣不才，也知事急可以從權。今日眾舉子已經進考場開考，除了停考或是更換考題，彆無他法。三年一度的為國選的科考是何等神聖之事，若是貿然停考，必然到來自天下各方莘莘舉子們的質疑與怒火，到時朝廷麵何存？父皇威嚴何在？”

“兒臣雖然小，也知道現在朝廷憂外患不斷，父皇為此睡不安枕，食不知味。聽師傅講史書上記載前朝發生過科舉舞弊之案，無一不是驚天駭浪，雨腥風收尾，兒臣私心想著為父皇分憂，為朝廷寧事，為大明選才，明知僭越之舉罪在不赦，也著頭皮擔了下來，父皇聖明有如日月，當知兒臣是一片忠孝之心。”

一個僭越就這樣活生生變了一片孝心，不但無過，竟然有功！萬曆瞠目結舌，黃錦目瞪口呆。

“陛下，皇長子一片孝心，實在難能可貴。”做為皇帝邊的心腹，永遠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。“老奴一直琢磨不這個事和小殿下冇有半點關係，是個人大可事外，置之不理，何必自惹麻煩？如今聽下來這才明白，小殿子這是一心為皇上您分憂哪……朝堂那些員若個個都象小殿下這樣為皇上戮力儘忠，陛下也能清靜幾天，過幾天安心日子。”

這幾句話算是說到萬曆的心裡去了，自從申時行避嫌不朝之後，自已這些天過得什麼日子他心裡清楚，“你這老貨的就會討朕的好，滾起來罷！”

轉頭凝視著朱常，似乎想在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，與剛纔的雷霆萬鈞的氣勢大不相同，萬曆眼神漸轉和。

“你擅闖貢院，僭越改旨，姑念是一片忠心，但王子犯法，與民同罪，著你在永和宮足六個月，閉門思過，你可服氣？”

本以為這次要吃一番大苦頭，冇想到居然隻是足六個月，意外的朱常再看這個偏心眼的爹瞬間順眼了好多。

“服氣服氣，兒臣謝父皇開恩……”頓了一頓，抬起頭看著萬曆笑道：“父皇要是不解氣，打幾下也行。”

從冇一個兒子敢這樣和他說過話，就是他最寵的朱常洵也冇這樣過，一時之間，萬曆瞪著眼看著這個狡，有點手足無措，可是心底一暖意終於使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

“滾蛋吧，老實回去閉門思過，若再敢生事，數罪俱罰，定不輕饒！”

“謝父皇。”朱常一骨碌爬了起來，笑嘻嘻轉剛要走，背後傳來萬曆一聲輕歎。

“朕答應過你不會阻止你的路，可是今天父皇有一句話送給你，你要好生記在心上。是你的終究是你的，不是你的也不要強求，你懂麼？”

這算是告誡麼？剛剛的溫馨之意瞬間一片苦，朱常回過低低應了一聲是，低頭轉疾步離開。

“陛下，您這是……”話說到一半，黃錦冇再接著說下去。

梨花紛落如雪，萬曆隨手接起一朵梨花，“這梨花開在枝頭潔白如雪，瑩然可，可是如果掉在了地上，染了塵沾了土，便可惜了……”

翌日萬曆帝發下聖旨，命錦衛嚴察萬曆十六年春闈舞弊一案。重點是嚴察不是嚴辦，一字之差，其中意思落在有心機的人心裡自然是玩味非常，隨著錦衛傾巢出，到飛狗跳的同時，上麵對參與科考的一眾人等的罰旨意也下來了。

擅闖貢院，更改考題的皇長子朱常足六月，主考王家屏罰俸一年，同考顧憲降一級留用察看，而沈一貫卻被意外的被提升為閣代首輔，這個旨意在朝廷中如同引了一顆炸彈，巨大的衝擊波頓時將放在科考舞弊案上的視線儘數挪到沈一貫的上！

一時間大明朝廷風雲突變，各方勢力紛紛蠢，一片零，一地。

“朱小七，我真冇想到你居然也會厚無恥說一大堆拍馬屁的話，好象申時行那隻老狐貍一個樣哦。”

“你懂個啥，那拍馬屁麼？再說了，申閣老可是個奇人，在朝堂隻要他一開口，龍必定大悅，明明是歌功頌德了還讓人以為那是因為皇上太過聖明，不見山不水的事就辦了，事後你再看，彆人辦不的事人家辦了，這說明什麼，這能力懂不？這大事不拘小節懂不？”

“無恥之徒！”

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