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明宮敬賢殿,德妃一壁翻看三皇子近來的功課一壁聽張昌稟話。

他發覺打從知道皇長子與宸妃已離心開始,就總覺得三皇子的功課不夠好了。

知道如此不妥。說到底母子一場，就算日後皇長子歸了,也該許三皇子一份安穩前程。

但人，都是趨利的。

是如此,宸妃也是。是覺得兩個兒子既都不是親生的，那手握皇長子的勝算總歸大得多；但於宸妃而言，親生兒子承繼大統自比繼子要強得多。

們的本質並無什麼不同，滿後宮也都不過是這個樣子。

是以聽完張昌的回稟，德妃風輕雲淡地笑了笑：“宸妃心眼兒小,有了親生的子，對皇長子照顧不周是難免的。”

“是。”張昌躬，靜聽高位娘娘說著場麵話。

德妃放下手裡的那幾頁功課，想了想,又說：“你繼續幫本宮盯著便是，待有機會時也幫本宮探一探口風,問問皇長子若想另選一養母,他屬意誰。”

“諾。”張昌拱手,“娘娘放心,下奴必為娘娘辦妥。”

德妃欣然頷首,著邊的大宮賞了錠金子，又許以大好前程：“你在前也不是多麼得臉。若來日皇長子到了本宮邊，本宮可向皇上開個口，讓你到皇長子邊掌事。”

張昌微滯,繼而連心跳也快了，滿麵喜地下拜：“下奴謝娘娘隆恩！”

明麵上說，在皇長子邊做事自不比在前風。但若能混個掌事的，可比在前對樊應德點頭哈腰來得痛快多了。

再者皇長子既嫡又長，是最有可能為儲君的人選。雖說皇帝眼下也正值英年，可有些事誰說得好呢……萬一有個什麼意外，他不就又混回了前，了宮裡頭一等一的大人？

永信宮延芳殿，因為秋的緣故，殿中已有些清涼。床帳中溫度卻高，熱氣蒸騰，汗如雨下，夾雜著子輕輕的低與笑，織一片旖旎。

又一聲笑，夏雲姒微微抬眸，浸滿笑容的眼眸與他對視，滿是纏綿的溫。

的在這樣的時候生出的喜悅從來都是真的，蓋因他這方麵的本事真好，到了眼前的樂當然還是要好好來。

但今日，也有些不同。

覺察到他有繼續宣泄意味，像是久旱逢甘霖時的暢快，熱鋪天蓋地地將包裹，讓有些應接不暇。

定心想想，大約也就那麼個原因——他多疑慣了，前幾日想著寧沅與寧沂的事，心下不免對存了芥，又恰好被政事纏，就索不來見。

可越不來見，他就越不免一味地去想虧待寧沅之事，惱意就如窖中酒一樣釀得愈發醇厚，又無發泄。

今日寧沅的話讓他安了心，那惱意突然泄掉，他自然舒爽。

況且在用膳時還與他喝了兩盅葉氏新送來的酒呢。

夏雲姒低笑著，長甲扣在他繃的脊背上：“皇上……”

連這一聲輕喚都令他骨，他嗯了一聲，下意識地放緩作靜聽說話。卻一語不發，隻又一聲低笑，的薄就吻上來，吻在他耳際，迅速從溫轉熱烈，得他更加意迷。

日子平平安安地過了一陣，六宮都沒鬧出什麼事，幾個新進來的在紀氏罰後也消停了，安安穩穩地各自過各自的，一時無人敢惹是生非。

不知不覺就了冬，在還不太冷的時候下了一場雨雪，將各條道路都抹出了一片泥濘。年輕的宮們便不免苦起來，埋怨這泥濘臟了，嬪妃則更想躲在屋裡不出來。

寧沅這日下午的騎課也免了。倒不是他氣到連雨雪都怕，而是他的老師在宮時不慎摔了一跤，扭了腰背，一時隻好免課。

寧沅便在晌午就回了永信宮，到延芳殿的院門口時恰看到寧沂一臉好奇地彎腰要門檻上的臟雪，忙疾行兩步，一把將他抱起來：“別那個，好臟！”

寧沂皺起眉頭，不快地蹬蹬：“放開我！”把寧沅的擺都蹬黑了。

寧沅纔不理他，抱著他就往屋裡去，進屋看到夏雲姒就告了他一狀。

“又惹哥哥生氣。”夏雲姒微一瞪眼，便示意寧沅放下他，又吩咐宦服侍寧沅更去。

寧沅原也有服收在正殿中，不必回房，直接去屏風後換就是了。

他一邊換著，一邊聽到姨母笑說：“哎……你也不必管他這麼，到底是男孩子，野一點也不妨事。”

寧沅一哂：“我知道。我是看他最近對什麼都好奇，怕他了那黑乎乎的雪又往裡送，那多惡心？”

夏雲姒哧地一笑：“倒也是。”說著點點寧沂的額頭，“你看你多讓哥哥心？來年可也該開始正經認字了，到時自己好好學哦，不許給哥哥添。”

寧沂撇撇，一語不發地別過臉，假裝沒聽見。

他是期待正經認字的，但那就是因為哥哥說到時可以教他。要是不能跟哥哥玩，那還有什麼可期待的！

夏雲姒也瞧出了他的小緒，看得好笑，忍不住手他的臉。

餘脧見有宦正進殿，又收了手，循著看去：“怎麼了？”

“娘娘。”那宦躬了躬，“林淑著了人來稟話，說林淑有喜了。”

夏雲姒一怔：“真的？”接著又舒出笑來，“宮中有日子沒有喜事了，快去回皇上和太後一聲。”

“是。”那宦笑應，接著又道，“淑娘子邊的人還說想勞您傳個太醫。因為原是沒覺出自己有孕，適纔在外散步不甚扭了腳，請醫去瞧了瞧，醫穩妥起見給搭了脈，這才意外發現原是有了。”

“竟是這樣。”夏雲姒微啞，“那快傳太醫去。”凝神想想，又道，“讓一直侍奉本宮的鄭太醫去。”

那宦就領命告了退，跟著寧沅也更完了，從屏風後走出來。

夏雲姒銜笑看向他，卻見他眉頭鎖著，一笑意也無。

可他片刻前分明還高興著。

夏雲姒凝神一想，便揮退了宮人，打量起他來：“又要添個弟弟妹妹了，你不高興？”

擱在從前，直至周妙的靜怡公主降生，他都是十分愉快的。

寧沅慨嘆一喟，搖頭：“高興不起來。多個弟弟妹妹自然是好，可誰知道他又或落到誰手裡，會不會視我為敵？”

皇次子與皇三子到底讓他疲憊了。一個是明著不對付，一個是暗地裡較勁爭高下，讓他漸漸覺得弟弟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。尤其是這些小嬪妃生下的，指不準就要落到哪個位高權重的母妃手裡，繼而母子一起野心四起。

夏雲姒心下慶幸於他終於生了這樣的芥，淡泊而笑，隻說：“可你父皇還年輕，這樣的事隻會多不會。你添個心眼兒莫待他們太掏心掏肺也就是了，但還是要有長兄的樣子。”

寧沅無聲地點一點頭，想了想，又問：“林淑的孩子，會很讓姨母費神吧？”

夏雲姒悵然嘆息，苦笑：“自是免不了了。”

林氏從前得罪過紀氏，最後那一遭雖有幫著揚眉吐氣，恐怕又更得罪了背後的人。

紀氏與德妃選中的蘇氏是在進宮後才結的，並不意味著背後也是德妃，但總歸不是德妃就是燕妃，都是有子且高位的嬪妃。

所以這梁子結下來，林氏這胎必不好生。若擱在別也還罷了，偏又是遷進了永信宮的人，勞心傷神是免不了了。

永信宮聽風閣裡，林氏倚在榻上愣著神，宮端了剛煎好的藥進來，放在麵前的榻桌上：“娘子趁熱喝吧，別放涼了。”

林氏不語，看著那藥碗，隻是嘆氣。

那宮不過十五六歲，也正值活潑的年紀，聞聲笑說：“大喜的日子，娘子可不能嘆氣。腹中的孩子也聽著，要心疼娘子了。”

林氏隻得勉強笑笑，將藥碗端到手裡，有一下沒一下地舀著瓷匙。

宮見心不在焉，又開口：“奴婢喂您喝？”

卻恰好同時開口：“你說……”聽到的話又搖搖頭，自己仰首先將藥喝了，拭了拭，繼續說下去，“你說宮裡不明不白就沒了的嬪妃，是不是多的？”

宮直被嚇得臉一白：“……您說這個乾什麼。”

這多不吉利？外頭老說後宮裡頭氣重，不就是因為這些冤死的案子？哪有人在有孕的時候說這個。

便見林氏不再說了，隻是又嘆氣。宮索著的心事想了想，又笑勸：“您別瞎想，雖說宮裡的孩子難生下來，但咱們主位娘娘可是個有本事的——您瞧，皇長子與自己的六皇子都平安，與好的淑媛周氏也平安生下一，和妃娘娘更不必提，一雙兒都好，您住在宮裡，不會有事的，能護得住您。”

林氏未置一詞，平平靜靜地閉上了眼睛。

是，知道宸妃的本事，進宮以來的這幾個月無時不刻不能見識到宸妃的本事。

在宮人們口中，宸妃已宛如神佛。

據說進宮六年以來一直盛寵不衰，與作對之人卻無不損兵折將，更不乏有人連命都搭了進去。與好的則個個飛黃騰達，就連出低賤的含玉目下也已位在人了。

可心裡還是不踏實，自有別的事讓不踏實。

覺得這深宮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，打從決定踏出來的那一刻起就掙不出去了，就是宸妃這樣的“神佛”也救不了。

林氏頹然一喟：“可有家書送來？”

宮略一回思，便笑道：“有，今兒一早送來的。後來為您有喜的事一忙，奴婢竟渾忘了，娘子稍等，奴婢這就去拿。”

林氏淡淡地嗯了聲，就不再言。已經走到這一步了，隻盼家中一切都好，也就不算白來這一場。

問鼎宮闕

問鼎宮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