喪儀之事便這樣初步代下去,至於起火的緣由不必多說,自會由宮正司去查。

這也是德妃的另一個打細算之了——宮正司現下正值人員調換頻繁之時，連宮正都是姑且從太後邊“借”的人,一時難免人心渙散。宮中局麵又本就復雜，若再有人從中挑唆一二,恐怕更難以順利。

夏雲姒心下計較著這些，倒也不妨礙在回永信宮的路上與皇帝打罵俏。

二人來時是乘步輦的，冬日裡乘著步輦不活總難免冷，此時又見晌午日頭和暖，便都不想再乘步輦回去,索在下走走。

他走著走著便將攬住，笑著音斥：“都位列眾妃之首了還那麼任。德妃的話你不贊同，私下裡告訴朕便是，何必當麵爭執？”

依偎在他懷裡,眸不快地翻了下：“臣妾一時不忿沖腦，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？皇上若要臣妾麵麵俱到,那臣妾日後在人前就閉口不言,不說話了。”

——這事自是要這樣做、話自是要這樣說,才顯得一來隻一心為他所想,二來心思不深呢。

果見他笑意更深,趁著偏僻宮道上沒什麼人，俯首在額上一吻：“你說你的，朕喜歡你這樣。”

笑意甜，垂眸不言。長長的羽睫掩下心底的快意——旗開得勝,這算是與德妃第一次麵對麵的手，稍勝了一籌。

自這日起，早春的天寒地凍與新年未盡的吉祥如意氛圍裡平添了幾許暗洶湧。

喪儀之事定得簡單，聽聞太後聞訊後大慟，下旨以貴姬禮安葬齊氏，許覃西王按規矩為生母守孝。

——這道旨意，最初是以太後的口諭傳遍的六宮，但最終是以聖旨發出去的。畢竟是個已遭廢黜多年的先帝嬪妃，皇帝又已帝位穩固，這白來的仁孝之名不要白不要。

覃西王聽得旨意後專程宮謝了恩，接著便見覃西王正妃日復一日地往宮裡跑，要麼是為這從未曾謀過麵的“婆婆”守靈，要麼是協同六尚局辦喪儀之事。

一場喪事，一時竟也頗為隆重。

但另一邊，因著夏雲姒的話，嬪妃的冊禮沒半分影響。禮部與六尚局一同準備著此事，吉服、賞賜、賀禮皆陸陸續續地送進宮來，宮中又多了一層熱鬧。

熱鬧之中有訊息漸漸散開，說德妃原要為佳太貴姬故去之事推遲冊禮，是宸妃出言進諫，眾人才得以照舊冊封。

訊息一經傳開，夏雲姒便賺了一波好人緣——宮裡哪有那麼多真正的賢良淑德？比起被太後或皇帝誇贊孝心，晉封的好更為實在，憑什麼讓們為著一個先帝廢妃推了這好？

賢妃自是一聽這些傳言就知是誰散開的，舒心之餘，也提醒夏雲姒：“你也穩著些，莫要太若困之鬥可就難以收拾了。”

“這我知道。”夏雲姒點點頭，“但出師不利，一時大約也顧不上這幾句傳言了。”

至於困之鬥，那大概早晚會有。無法避免，隻求到時能兵來將擋。

而後一轉眼的工夫，就到了正月十六。到了這天，新年就算徹底地過了，皇帝與百重新開始上朝、皇子公主們再度開始讀書，許多過年要避諱的事自也不必再避。

譬如宮正司，自這日起便可開始刑審案了。

夏雲姒已居眾妃之首，要盯這樣的事順理章，不必藏著掖著。便索大大方方地讓小祿子一日兩趟地往宮正司跑。過了四日，小祿子就在再度回來回話時，將擔著宮正之職的蔣氏一併“請”了回來。

彼時夏雲姒正倚坐在羅漢床上讀書，懷裡揣著手爐、手邊放著暖茶，愜意舒適。

乍聞外麵似有爭吵，不由蹙眉，側耳傾聽，便聞蔣氏音不快：“你這讓我怎麼回娘娘？我不去，你快讓我回去辦差！”

接著又是小祿子賠笑的聲響：“姑姑您放心，小的敢請您來，準不能讓您平白委屈。您有什麼難，一五一十地同宸妃娘娘說了便是，我們娘娘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，再說還得看著太後的麵子不是？您慌什麼。”

可見，蔣氏這是被小祿子“”來的。

夏雲姒抿笑，擱下書就向外走去。冬日裡為了擋風，門上都掛著厚厚的棉製簾子、簾子最下頭鑲著玉條分量，手一揭簾，玉條在門框上，咚地一聲輕響。

外殿裡旋即一靜，正推推搡搡的二人回過頭，忙都躬見禮：“娘娘。”

“蔣姑姑來了？”夏雲姒和善地微笑著，看一看，睇了眼寢殿，“外頭冷，姑姑進來喝口熱茶。有什麼事，我們慢慢說。”

蔣氏也是在宮中待了多年的人，一聽這話自知已聽到了他們方纔的爭執。便不好推卻，隻得著頭皮與進了殿去。

夏雲姒親親熱熱地拉一併去羅漢床邊落座，溫得就像友鄰家的兒。待得鶯時上了茶退出去，才和和氣氣地開口問正事：“適才聽小祿子說什麼‘難’？姑姑您遇了什麼事，與本宮說來便是。說到底這苦差事是本宮安給姑姑的，還礙得姑姑一時不得在太後跟前侍奉，本宮心裡原也過意不去。”

“娘娘別這麼說。”蔣氏倒沒起來，卻也忙躬了躬。短暫的停頓之間，心思百轉千回，最終覺得……說便說了罷！

能瞧出宸妃突然在宮中這樣大乾戈必是與誰咬了起來，想躲著，可更得把差事辦好。

就拿眼前佳太貴姬這事來說，打馬虎眼是不的。擱在宮裡，這事關乎佳太貴姬的舊主，也就是太後；往宮外說，佳太貴姬的兒子覃西王也在等著。

必須得有個代。

蔣氏便直截了當地說了難——說來也不復雜，就是宮正司那一幫人“不服管”。

當然，這“不服管”不是明著的。明麵上他們個個都對蔣氏畢恭畢敬，但暗地裡不好好辦事，案子審不出進度，讓既清楚底細又說不出他們什麼。

蔣氏苦笑：“其實奴婢也知道，並不是真的審不出，也說不上是真的‘不服管’，隻是想給奴婢個下馬威，想著若奴婢走了，他們從前的宮正或許便能回來，再不行從當下的宮正司高位中提拔個人當宮正，對們而言也是‘自己人’。”

夏雲姒冷聲而笑：“他們倒打得一手好算盤。姑姑不必理會，自己立穩便是，這起子不服管教的人，過些日子便可盡數打發出去。”

鐵腕無地打發出去一批、再罰幾個領頭的，事就能住了。先前六尚局裡都是這麼辦的，雖上一陣在所難免，但總歸長痛不如短痛。

蔣氏聽言，便多了幾分底氣：“有了娘娘這句話，奴婢便知該怎麼辦了。”

夏雲姒頷首：“本宮與賢妃此番這樣大乾戈，便就是要將宮裡都清一清，斷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這些人輕易過去，姑姑也不必遷就他們。”

話音一落，卻聽外頭響起小祿子的聲音：“娘娘……玉人求見。”

聲音裡著猶豫，顯然不太自在。

夏雲姒蹙眉。含玉這時候來這裡小坐沒什麼，但小祿子自當告訴含玉眼下正在見人。以含玉的子，也該是就識趣地走了，眼下聽來卻不是。

果然不及問，就見含玉已繞過屏風進了殿來，朝一福：“娘娘萬安。”

“坐吧。”夏雲姒不由多打量了兩眼，小祿子進來為添了張繡墩便又退出去，含玉落座，沉了一沉：“蔣姑姑治不了這些人，臣妾可以一試。”

夏雲姒一怔，旋即道：“不必，新的宮宦已經……”

“宮是從民間新選的，宦是從行宮調來的，都還學著規矩呢。”含玉欠，“臣妾知道六尚局先前都是這樣辦的，但眼下不同，娘娘等得，這案子等不得，還是盡快有個結果為好。”

蔣氏帶著幾分新奇看著這位出低微的玉人：“人娘子有何妙計？”

“妙計倒算不上。”含玉淡然笑笑，抬頭回看向，“隻是姑姑長年在太後跟前侍奉，宮中許多整治人的法子姑姑難免不知，我卻知道。”

何止知道，自己經歷過許多。

在那些皇帝、皇後與風無限的主為嬪妃們瞧不見的地方，醃臢的手段多著呢。

這些地方大多差事繁重，又都是臟活重活，宮人們也往往比近前侍奉的這些得臉宮人彪悍一些，耍的、意反抗的，都屢見不鮮。

可活計那麼多，掌事宮人哪會有耐心好好講道理又或和你拖著耗著？最常見的手段莫過於打你一頓把你打服。

被打得皮實了、打不服了，也不要，更狠的法子也還有許多。你想得到的地方打了沒用，還有你想不到的地方可以打呢。

於是這天傍晚，含玉便與蔣氏一道回了宮正司，夏雲姒著小祿子跟著同去，過了約莫兩刻工夫，小祿子獨自殿稟話說：“玉人回去歇著了。剛纔在宮正司……們沒讓下奴進去，隻傳了百十號宮一併進了正廳，拴上了門。下奴不知道玉人到底用了什麼法子，隻聽裡頭慘與求饒聲震天。”

“出來的倒也快，一個個都噤若寒蟬的模樣。還有一個……是被兩個人架著出來的，眼睛都沒神兒了，丟了魂魄似的。”

“下奴從前見過，阿雀。脾氣得很，領頭跟蔣姑姑對著乾。”

翌日一早，小祿子又再度進來回話說，阿雀死了。

說是趁著夜一頭栽進了太池裡。近來天氣半暖半寒，太池的冰沒完全消融，但化出了些冰窟窿，人掉下去連撈都不好撈，找著時自是已經沒了氣。

含玉是與他一道來的，他稟著話，含玉就一語不發地跪在夏雲姒跟前。

夏雲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，朝小祿子擺手：“失足落水也是個可憐人，你帶人置口棺材將好生葬了吧，再送些錢去家裡。”

小祿子應了聲諾，躬退去。含玉肩頭一鬆，夏雲姒等到小祿子退出殿外，手扶了：“起來吧，這事跟你沒關係。”

含玉到底是替辦事，若連這點事都不能替遮過去，也不配和德妃一較高下了。

隻是不免好奇：“為何突然這樣豁得出去？”

含玉平日裡可是不惹是生非的，也由得含玉安然避事。

問鼎宮闕

問鼎宮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