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逍遙宗*相遇】

澹臺燼記得, 那一日天空是湛藍的，他的軀在河水中被侵蝕腐爛了，機緣巧合得到魔, 爬出了那個地方, 重新長出軀。

五百年了，他找遍鬼哭河, 依舊冇有看見葉夕霧的魂魄。

於是他想活著。

活著, 纔能有一天再次見到。

在鬼哭河中五百年後, 他像個惡鬼, 全蒼白破敗，無力倒在青草地上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怪, 全爛過一, 像是地上的淤泥，再慢慢重組起來。唯有用儘全力保護的一雙眼, 依舊能看見世間彩。

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兆悠仙君。

老人坐在驢上，路過他的邊。

澹臺燼用一雙冷冰冰的眼打量這個路過的人, 他周圍蛇蟲鼠蟻儘數退散，隻有這老人走過來了。

兆悠打量著生存**頑強的年, 歎息一聲：“卦象說東南有異，不知是福是禍，竟是指的你啊。”

“一念生，一念死，眾生有靈，你來自何，可有家？”

年帶著森然白骨的手指無力陷草地裡, 不發一言。

兆悠平白覺得他有幾分可憐，年的眼睛又冷又冰, 可是當他提到家這個字眼，他一雙滲著的眼睛卻恍惚茫然起來。

兆悠知道，孤獨大半生的人纔會有這樣的目。

“那麼此後，逍遙宗便是你的家。”

澹臺燼聽見他這樣說。

那日兆悠把他帶了回去，知道這人要救他，澹臺燼想伺機殺人奪寶的心思散了。

他太虛弱了，需要一個地方滿羽翼，不能輕易祭出的屠神弩。

他小時候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。農夫救了蛇，卻被蛇反咬一口。

他覺得自己是故事裡那條蛇，冷的目打量著兆悠帶他走過的土地。

澹臺燼躺在驢上，牽著驢的兆悠悠悠唱著歌。

歌聲曠達，帶著安人心的力量，澹臺燼撐了一會兒，在這樣的歌聲裡睡著了。

兆悠冇有回頭，空中一條錦毯憑空蓋在年上。

驢帶著他們穿過河邊的叢林，飛上逍遙仙山。

“到了。”

澹臺燼睜開眼睛，五百年來，他第一次能睡，眼前是一片壯闊的雲霧，山門下有一大片農田，農田鱗次櫛比，裡麵種了藥草，看上去綠油油，生機。

眼前有一片柿子林，柿子了，掛在枝頭，並冇有掉下去。

兆悠見他看著柿子，笑道：“回頭讓藏海給你摘兩個嚐嚐。”

再往前走，門前也種了鬱鬱蔥蔥的藥草。

幾個男子迎出來，歡天喜地道：“師尊！”

“師尊你終於回來了。”

“哎……他是誰？”

兆悠笑說：“一個可憐人。”

幾張大臉同時湊了上來，為首的是一個略胖的男子，束著發冠，腰間掛了葫蘆，眉耷拉下去道：“了好重的傷唷，一定痛得很。”

幾個年輕弟子眼中都帶著同。

澹臺燼黑眸卻帶著戒備，不聲打量著他們。這世上冇什麼好人，老頭救他一定彆有所圖。

兆悠揮開幾個男子：“去去去，都去做自己的事，圍著他做什麼。”

眾人抱拳行禮，笑著離開了。

兆悠把他帶到屋子裡，揮手出現一個巨大的木桶，木桶中水汽氤氳，兆悠單手結印，唸了句法決，外麵的藥草飛屋子，在水中化開。

兆悠道：“會很痛，幫你清理腐，忍耐一會兒。”

澹臺燼落木桶，悶哼一聲。

兆悠歎息著說：“痛就喊出來，喊出來好些。”

澹臺燼依舊不說話，咬了牙關。他耳朵裡聽見窗外百靈鳥在嘰嘰喳喳，方纔見過的胖修士指揮其他弟子的聲音傳來――

“藏林，去師叔那裡拿靈丹。”

“藏樹，你裳呢，你和他格差不多，找一套來。”

“藏風……”

“知道知道，我那屋子靈氣足，適合養傷，我這就騰屋子，藏海師兄彆攆。”

“臭小子！”

幾個笑作一團。

兆悠眼裡也帶上淡淡的笑，他泡了一壺茶，室茶香嫋嫋，驅散了澹臺燼上腐的味道。

年赤-的坐在木桶中，若是彆人，總會不安，可他並冇有，他並不在意自己的赤-，一心努力地吸收木桶中的藥力。

從那一刻兆悠就知道。

這年心堅韌，卻缺乏常人應有的恥心，未來定會是個大角。

未來是好是壞，全看造化。

逍遙宗擅卜卦，兆悠遊曆數年，曆練歸來撿回一個年，收作關門弟子，為他賜名滄九F。

九F，意為九天。

澹臺燼傷好些，敬茶那一日。

兆悠一雙眼睛溫潤，接過茶盞，了他的頭，聲音和藹：“人之初，起-點並不相同，但是九F，善或惡，或敗，不在世人，在你本心。”

澹臺燼抬起眸，心中嗤之以鼻，麵上恭敬低聲應道：“弟子謹記於心。”

他拜下去。

天上白玉京，十二樓五城。

仙人我頂，結髮長生。[注3]

逍遙宗在澹臺燼眼裡，隻是養傷和門仙道的踏腳石。澹臺燼冷冷地想，他們養了一條毒蛇卻不自知，他們見過自己最狼狽的樣子，等他這條毒蛇將來強大，殺他們所有人都有可能。

最初，澹臺燼的確是這樣想的，可是冇想到畫風不知道怎麼越走越偏。

【逍遙宗*一群學渣和唯一學霸】

澹臺燼心裡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麼，做凡人的時候，他慕儒仙人的強大，-長好那一日，他心道，引氣的機會來了。

按理說，門派說不定還會發個小冊子仙決之類。

於是他去找藏海。

藏海在裳，澹臺燼看了一眼，移開目，謙遜道：“藏海師兄，我好了，師尊讓我跟著師兄們先學門心法。”

藏海胖手指著裳，牙齒咬掉線頭，樂嗬嗬說：“不急，不急，小師弟還虛弱，修煉很苦的，需要強健的。”

澹臺燼沉默片刻，看看他咬斷的線頭：“知道了。”

等了三天。

澹臺燼：“師兄。”

“好好好，今日就教，你記著啊。”

澹臺燼目沉頓，側耳聆聽。

“閉目冥心坐，握固靜思神。叩齒三十六，兩手抱崑崙。左右鳴天鼓，二十四度聞。微擺搖天柱，搖天柱……[注1]”

澹臺燼凝了一半的氣卡住，睜開眼睛，輕聲道：“大師兄？”

藏海敲了敲腦袋：“彆急，彆急，我想想啊，引氣過去太久了，師兄給忘得差不多了。”

澹臺燼忍住心裡的火氣，如玉的雋秀容，出一抹笑道：“好。”

片刻後，海樹林風幾位師兄齊聚，教小師弟引氣口訣。

幾人磕磕絆絆拚湊，到了“如此三度畢，神水九次吞，嚥下汩汩響，百脈自調勻[注2]”時，發生了分歧。

藏海：“是這樣的，我當年就是這樣記的。”

藏林：“不是吧師兄，我記得這一句在後麵。”

藏風：“藏林師兄說的是對的，藏海師兄，你忘了你當年引氣引了三年，師尊還以為你靈測錯了嗎。”

藏海額頭滲出冷汗：“哈哈哈，小師弟，你彆急。”

澹臺燼麵無表看著他們，聽見這句話，微笑道：“好的。”

一群廢玩意。

他們拚湊口訣拚了三天，終於在第三天整理出一本小冊子。

幾人圍住澹臺燼。“小師弟，這回冇錯，準冇錯，我們還請教了師叔和藍師姐。”

“對對對，小師弟快學。”

澹臺燼木著臉，很想冷笑一聲。忍了又忍，勉強出一個靦腆的笑：“多謝師兄們，我已經自行參悟了。”

他抬手，一團淡淡的白氣若有若無，出現在他掌心。

海樹林風齊齊讚歎。

“師兄，我該築基了。”

藏海高興地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：小師弟，恭喜你，門派規矩，引氣功以後，可以放三個月的假。”

澹臺燼看著他們豔羨的眼神，心裡燃起全部砍死的想法。

“嗬嗬。”

他們冇有聽懂澹臺燼的怪氣。

“本來師兄們還在擔心，小師弟，你來得不湊巧，過兩個月就要考逍遙心經，門弟子也得默背心經，不合格會罰。你若有空，可以背一背，可穩固靈，安穩道心。”

四師兄林風湊到他耳邊：“彆怕小師弟，師兄們到時候悄悄給你傳音，不會讓你罰的。”

“謝謝師兄。”

逍遙宗的心經有數百頁之厚，要一字不差背下來，是所有逍遙宗弟子心頭難以言說的痛。

到了考心經那一日，澹臺燼在識海中默背完了一，抱著雙臂冷冷看一整個試煉場地、青白衫的逍遙宗弟子們，個個抓耳撓腮，神痛苦不堪。

他後知後覺明白過來，他是進了一個何其奇葩的宗門。

全員懶惰，逍遙度日，靈奇差。

與其這樣，不如被逐出師門，另尋出路。

他抬手，抹去原本已經在識海中擬好的逍遙心經。

澹臺燼譏諷地彎起，猛焉與群羊為伍？

海樹林默完以後，悄悄給澹臺燼識海傳音，他無視這群廢，看向外麵的天空。

人間恐怕是冬日了，仙門的冬日卻並不會下雪，仙氣嫋嫋後，是開闊連綿的山。

考覈冇通過者，會在五日後去思過崖罰。

逍遙宗雖然散漫，卻對背不出來心經的弟子非常嚴厲，足足八十下鞭笞。

澹臺燼去逍遙宗魚紋青白衫，換上一玄，等著執法長老傳召。

逍遙仙山的冬日有月亮，當在冬日依舊溫暖的月照亮這片土地的時候，澹臺燼靠在門口，想那個思唸了五百年的人。

他不知道世間何等強大的力量，才足夠複活一個人，但絕不是逍遙宗這樣的地方。

他等傳召罰，從月亮剛出來，一直等到月變淡，依舊冇有任何人來罰他。

澹臺燼起，朝思過崖走去。

潺潺瀑布之下，四個人靠在一起唉聲歎氣。

他們背上數條帶著的鞭痕，咂道：“靜心師叔下手還是這麼狠啊，痛死個人。”

藏海自己帶的脊背，一個個拍：“不過每人二十鞭而已，快起來，換一裳，彆讓小師弟看出來了。”

“嘶，痛啊師兄。”

幾人站起來，掐訣換裳。

藏樹說：“還好這打的不是小師弟，打咱們冇事，反正皮糙厚，當年捱打慣了。”

“對對，小師弟年紀小，還是凡軀。”

藏海喝了口葫蘆裡的酒：“他傷纔好，之前傷那麼重，孤零零躺在那裡，藏風給他說笑話都不笑，悲傷都藏在眼裡，既然了我們的師弟，咱們冇什麼用，不能為他做彆的，能保護他，就要保護好他。”

澹臺燼冷冷看著這一幕，走回自己住，一夜冇睡。

他還冇辟穀，第二日藏海給他端了飯進來：“來來，師弟嚐嚐，師兄新學的紅燒獅子頭。”

藏海看著他的玄：“G師弟？怎地不穿弟子服了？”

澹臺燼拿起筷子，把獅子頭爛：“不喜歡白。”

獅子頭在筷子下破碎。

“玄不錯，玄也好，小師弟穿玄神俊朗。”藏海依舊笑嗬嗬的，“回頭師兄給你上魚紋，咱逍遙宗的人，總得有個標誌。”

澹臺燼冇說話，垂眸夾了一口獅子頭口。

藏海做得十分糯，口即化。

澹臺燼低聲說：“好。”

後來藏海在他所有玄裳上補上了銀魚紋，包括澹臺燼的靴子。

那是澹臺燼五百年後，第一次嚐到被尊重的滋味。

第二年背逍遙宗心經。

澹臺燼默背完，抬眸去看廣闊的天空，識海裡是師兄們嘰嘰喳喳給他傳輸正確心經的聲音。

這群“廢”，似乎也並冇有那麼可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