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冬, 曼哈頓被大雪覆蓋。

難得的，安靜好。

今天週末，厲赫文約了季星遙見麵。

一早上雪才停, 路邊積雪還沒來得及清掃，走在人行道上，咯吱咯吱作響。

厲赫文想起小時候, 祖母帶他回北京，走在落滿雪的衚衕裡就是這個聲, 還有打雪仗的小夥伴兒。

那會兒他沒學中文, 聽不懂他們說什麼。

其實現在想想，也沒什麼難懂的, 快樂時，全世界的語言彷彿都是通的。

今天見麵的地方選在了一傢俬人咖啡館，在這條街上極為出名，店麵不大，店老闆是一對老年夫妻。

厲赫文是今天店裡的第一位顧客，老闆在打掃衛生。季星遙還沒來, 他選了一個臨窗位置，先要了一杯溫水。

這幾個月他忙得不可開, 最終也沒什麼結果。因為季常盛的加, 收購案陷了僵局, 最後擱淺。

慕靳裴對lt藝學院的心思, 路人皆知，因為有berry，慕靳裴想資本進藝學院, 太難。

而他們lt的保險公司跟k醫院依舊在相相殺，誰都離不開誰。

資本市場, 波詭雲譎，不論是他還是慕靳裴，都不會是永遠的贏家。但在這個溫戰場上，貌似，慕靳裴贏了。

因為昨天季星遙在個人社平臺上傳了月月和小布丁堆雪人的視訊，裡麵還有個悉的男音，是慕靳裴。

說起，他還沒開始就輸了。

之前他還瞧不上謝昀呈，如果換作是他在季星遙邊待了七年，無論用什麼方式都會把季星遙追到手。

可謝昀呈呢？

謝昀呈什麼都沒做，他隻跟季星遙談利益，代理合同的分一寸不讓，聽說就連房租，也照收不誤。

商人無涼薄的本質，把所有都碾扼殺了，謝昀呈跟季星遙之間隻剩純粹的利和益。

可能，還有一點，謝昀呈對季星遙有憐憫和疚，疚是源於他父母是慕靳裴曾經的幫兇。

除此，從謝昀呈上再也找不到和多。他跟從前沒什麼兩樣，又浪又渣，兩帶來的愉悅人生。

從他腎上經過的人，如雁過無痕，流進心裡的，那一定有深深的烙印，就像紅酒配上牛冰塊。

昨天，他在看那段堆雪人的視訊時，小布丁的病好像有了好轉，臉還不錯，跟月月在打雪仗。

小布丁忽然轉臉喊季星遙“媽媽，你來，你跟我們一起玩兒。”

那一瞬，他突然明白了，為什麼謝昀呈要跟何楚堯爭養權，當然，謝昀呈把小布丁當兒，不捨得放手，這是毋庸置疑的。

可最初收留小布丁，謝昀呈對小布丁開始在意，帶著小布丁到旅遊，除了小布丁本就惹人喜歡和心疼，還有特別重要的一個因素，因為小布丁是季星遙決定收留，因為的兒被別人善待著，也想用同樣的方式，善待別人的孩子，奈何健康不允許。

他還聽說，月月也喊謝昀呈謝爸爸。讓月月從封閉的世界裡走出來，花了多心思，大概隻有謝昀呈自己知道。

謝昀呈用自己獨特的方式，把父母那輩的恩恩怨怨在他這裡終結，他把父母曾經欠裴鈺的，都彌補給了慕靳裴。

厲赫文拿起水杯抿了一口，天冷，水快涼了。

他看著窗外，人行道上留下一串串腳印，其中也有他來時的兩串，不過早就辨不清楚哪串是他的。

等天晴，太出來了，便什麼都沒有。

當初，他在慕靳裴跟前還不屑地說了這麼一句我不是謝昀呈，我不會什麼都讓著你。

也的確，他不是謝昀呈。

因為他不了謝昀呈。

很多年後，他之於季星遙，可能隻是個路人甲，路人乙，最好的一個結局，為的顧客，僅此。

而謝昀呈，卻在季星遙那裡擁有了一席之地，即便這一席之地跟無關，但它能永久存在。

昨晚，他在會所遇到謝昀呈，謝昀呈又換人了，還是他以前的審，漂亮，，有錢，有腦子，不黏人。

大概，他註定要浪一輩子。

“不好意思啊，又讓你久等了。”季星遙到了。

厲赫文回神，笑了笑，“是我早到了半個多小時。”他看了眼手錶，“你也提前了十分鐘。”

他給季星遙點了咖啡，自己也要了一杯，手裡的水早就冷。

季星遙了手套，從包裡拿出那兩幅百花叢中的構圖給厲赫文。

厲赫文瞥到了無名指的戒指，怔了怔，隨後道“恭喜。”

季星遙抬頭，反應慢半拍，笑“謝謝。”

厲赫文極為好奇，“我以為你會重新開始一段。”

季星遙這麼說“就是重新開始的啊。”把草圖給厲赫文，“看看怎麼樣，是不是你想象中的覺？”

總是能給人無限驚喜，約畫的價格雖高，值了。

厲赫文在草圖上簽了自己名字和日期“草圖送我吧。估計你也用不上，它們都在你腦子裡了。”

他問起，“你怎麼理假麵跟你的關係？”

季星遙“那幅畫完了。”

厲赫文看，“打算亮相明年的春拍會？”

季星遙點頭，那會兒油畫也乾了。

從咖啡館出來，天空又飄起了小雪花。

季星遙跟厲赫文在樓下分開，兩人不同方向，一個往南一個朝北。早上來時也是走過來，這會兒可以一個人雪中漫步。

手機振，是慕靳裴開啟我的定位。

季星遙定位他，那個黑點點靜止，離十米之。

路對麵，黑轎車的後車窗緩降。慕靳裴著那個還在看手機的影，“遙遙，我在這。”

季星遙循聲轉，他手搭在車窗，正看著。快步穿過馬路，慕靳裴從車裡推開門。

“怎麼沒開車？”

“離得近，走過來比開車快。”季星遙關上門，了冰冷的手，“你今天加班？”

“嗯。”慕靳裴把手攥在手心捂著。“跟我去公司吧。”他又說道“我明天回北京，瑞琛的年終酒會。”

提到瑞琛，就繞不過許睿。

“我讓許睿也邀請了季叔叔。”

季星遙明白了，慕靳裴是藉此機會跟爸爸緩和關係，也等於向眾人宣佈，他跟還在一起。

慕靳裴在北京隻住一晚，晚上酒會散了後，他讓司機繞路從畫室大廈門前那條路回家。

這麼晚了，張伯還沒收工，車停在樓下等單子。

慕靳裴下車，張伯看到了他，怔了怔，沒料到這麼晚了還能在這裡遇到慕靳裴，他側，把副駕駛門開啟。

“天這麼冷，快十二點了，您怎麼還不回家？”慕靳裴坐上來。

張伯還是那句話，“回家也沒事。”他關心道“遙遙呢？沒跟你一塊回來？”

慕靳裴“沒，我明天就回去了，在家照顧孩子。”

張伯點點頭。

車裡安靜下來。

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兩個男人，也不知道要從哪個地方找話頭，索就乾坐著。

張伯想起一事，“回頭你跟我一塊走，我把你媽媽的那封信給你。”

慕靳裴想了想，“放您那兒吧。”

張伯著前擋玻璃，沉默了片刻，沒有拒絕。

“您什麼時候去紐約看遙遙和月月？”

“等天暖和的。”

可這個冬天貌似格外漫長，一天一天，數著日子在過。

春末初夏，小布丁第二個療程即將結束，對這個新藥比較敏，治療效果比預期的要好。

小布丁出院前一天，月月去醫院找，兩孩子商量著即將開始的春遊，謝昀呈承諾們了，帶們去小島，開始們的漂流記。

不過帶們去的不是他，他還要忙工作，不出那麼多空，張伯帶們去小島度假。

帶孩子方麵，張伯比他更有經驗。

小布丁著月月的臉蛋兒，“我好期待呀，我要跟張伯學生火，做飯，還要種下種子，等秋天的時候收獲。”

“你呢？你想做什麼？”

月月“我想去找靈，我想找到。”

“靈？”小布丁理解為話故事裡的小靈，畢竟比月月大六歲，已經不再相信有什麼靈，但月月還小，就附和著月月，“嗯，祝你好運，你一定會找到的，到時你去找靈，我負責給你做飯。”

兩個孩子就這麼愉快決定下來。

就在們旅遊出發前，季星遙的作品在春拍會上的價，再創新高，打破了那幅《假麵》的記錄，不過那時他們不知道假麵就是季星遙。

而這幅將兩個名字聯係在一起的《假麵?人》，驚艷又震撼，這幅畫裡第一次用了象和寫實相互融的畫法。

咋看，不倫不類。

可因為紮實的功底，彩的強烈對比，細細看了後，又不覺得哪裡突兀。

季星遙是這麼說的“星遙和假麵合，纔是一個真實的我。”

這幅畫三米多長。

畫的左邊部分是寫實，彩鮮艷。

畫的右邊部分是象，黑灰白，暗的，沉鬱的。

左右兩邊各是一個男人背影，都是慕靳裴。

畫的中間位置還有一個人，是季星遙自己，把自己分了兩部分，一半是有彩的，一半是灰暗的。

擋住灰暗那半邊臉，眼裡璀璨，可擋住有彩的那部分，眼底是冷的、充滿仇恨的。

這幅畫之所以拍出這麼高的價格，還有一部分原因，季星遙把自己的心和人最真實的那一麵剖析在了大眾麵前。

一個復雜、矛盾，卻又如此鮮活的。

慕靳裴看著畫的左邊，那個穿著白襯衫的背影，就是曾經季星遙一直想畫，又一直沒畫，最後再也畫不出來的背影。

參加這次春拍會的藏品好者不會知道，那個背影對季星遙來說意味著什麼。那是他第一次去畫室，站在窗邊看外麵的景。

說，想畫他。還取名孤獨。

因為那時候眼裡都是他，所以能他的心。可後來，他們分開了，對他的不知被忘在了何，隻剩恨。

所以，後來以假麵的名字畫出來的背影是暗黑的。

假麵是他，人也是他。

他也一度以為，再也畫不出曾經心裡的那個他。那段時間，他絞盡腦帶驗不同的心。

帶捉迷藏，帶賽車，帶在河邊畫畫，他隻想讓找到曾經心裡有的他。

、恨，都在心裡，他試著一點一點用彩填滿心因為他而變沉的那部分。

總有天，它們都會為彩，就像小布丁喜歡的玫瑰花園，現在一年四季都是麗的玫瑰。

月月和小布丁今天中午就要啟程去小島，第二天傍晚時分能到。

天氣晴朗，們期待著看海上落日。

“星星，你跟我們一起去吧？我們在那流浪。”月月熱邀請季星遙。

季星遙“我要去北京。”跟ti合作的聯名款的夏裝出來了，過去拿幾件回來給月月和小布丁，還要再陪陪父母。

其實，原本是打算陪們去度假，不過張伯說，天氣不錯，他就帶們在那多住一段時間，島上空氣好，適合小布丁養病，也適合月月寫生。

一週後，還要到lt藝學院職，不出那麼多時間，隻好作罷。

小島比想象中還要，有木屋，有城堡，有花園。

謝昀呈先安排了安保和護理團隊過去，張伯帶著兩個孩子隨後。

海水，沙灘，小貝殼，頭頂上還有海鷗飛過。

兩個孩子撒了歡兒的在沙灘上奔跑，嬉笑聲，尖聲不斷。小布丁力跟不上，跑了會兒就累得氣籲籲，直接躺在沙灘上，甩掉腳上的鞋子。

月月也學著小布丁那樣，蹬掉鞋，躺在的沙子上，看一大片一大片環繞在山尖的雲朵。

幾百米外，張伯正開墾荒地，他來時帶來不種子。

小布丁歇夠了，坐起來，兩手拉沙子把月月的小腳埋起來，“你不是要找你的小靈，還找嗎？我去給你準備晚餐。”

月月“找呀，我剛剛在想，要怎麼找。”

小布丁撓撓的額頭，“好運。”

起，去找張伯，想種下種子，希秋天的時候，依舊是健康的，可以來這裡收獲。

月月也爬起來，沿著海岸線，迎著落日走，兩手攏在邊，邊走邊對著大海喊“小靈，你好呀，我月月，我是你爸爸慕靳裴的好朋友，他一直在找你，你聽得見嗎？”

“他想你了！”

“小靈！你要好好吃飯，好好睡覺，快快長大，早點飛到你爸爸媽媽邊哦。”

“小靈，你聽得見嗎？”

小小的聲音，被海浪聲吞沒。

月月的聲音也一直在重復，回。

北京，此時是午後。

慕靳裴突然從夢裡驚醒，剛才他打了個盹，夢裡他聽到兒在喊他。

他跟季星遙中午到了北京，從機場直接回畫室，季星遙剛纔在畫那些盆栽，他坐在沙發上瞇了會兒。

可畫架前，沒人。

他轉，季星遙在沙發的另一頭睡著了。

季星遙也做了個夢，五彩的沙灘，月月跑著，笑著，向奔來，大聲喊媽媽。

慕靳裴從口袋裡拿出那塊士表，耗時半年，科裡終於打撈出了這對表，又花了一個多月修好。

他起坐到季星遙旁邊，輕輕拿過手腕。

季星遙還是醒了，睜眼，手腕涼涼的，那塊扔河裡的表又回來了。抬頭看慕靳裴。

慕靳裴呼吸不由收，怕拿下來不願帶。

季星遙什麼都沒說，抬手，環住他的腰，靠在他肩頭，瞇眼接著睡。

慕靳裴渾一，然後用力把抱懷裡。

初夏的風卷著紗簾，揚起，落下，反反復復。

窗外，今天北京的天跟小島的海水一樣，幽藍幽藍。

風起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