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之誠經過林一戰，傷得極重，功力至今未恢復，幾乎算得半個廢人。

饒是如此，平煜爲防他逃，仍用鐵鏈鎖住其腳踝，將他限在房中。

那鐵鏈用玄鐵製，極堅極韌，便是力極高之人也無法崩斷，放在往常，只用來對窮兇極惡的犯人。

這倒不怪平煜行事太過決絕，只因坦兒珠事關重大，林之誠作爲當年曾親歷過夷疆之戰的證人，對弄清當年真相謂爲關鍵，平煜好不容易纔將其擒住，委實不想中途出任何差錯。

所幸的是，這鏈條放得極長，不至於限制被鎖之人的行，林之誠可隨意在房中四行走。

門一啓開，平煜往一，就見林之誠立在房中，定定朝這邊看過來。因子尚未復原，他需得用雙臂撐在圓桌上方可勉強站穩，面上沉靜如前，可落在桌沿上的袖分明已微微抖起來。

在他後不遠，一張春凳倒在地上，似是方纔起起得太急，不小心倒所致。

等到林夫人垂眸進了房中，林之誠的臉部線條再也維持不住，扶著桌沿，趔趄往前走了幾步，張了張，似要說什麼，可眼看林夫人走近，又停步，木著臉著，半晌未開口。

平煜聽洪震霆提過林之誠的爲人和，知道他一貫寡言，就算心緒大起大落，也甚在臉上流出來。

此刻見到林夫人，林之誠的反應倒是比自己想的還要激烈幾分，可見洪幫主所言非虛，林之誠果然極爲重這位髮妻。

相形之下，林夫人卻異常淡漠安靜，不但未曾擡頭看林之誠一眼，臉上更不見半點變化。走到屋中，在離林之誠尚有一段距離時，便堪堪停步。

平煜在一旁看了他二人形一會，只覺屋中氛圍彷彿凝固了一般，說不出的滯悶，不願繼續在屋中逗留，便開口道：“林之誠，我已將你夫人毫髮無損地接來，一會你二人可在房中敘舊，期間不會有人前來相擾，往後這一路，我會遵守約定。竭力護你夫人周全——”其餘的話，他因知林之誠心高氣傲，不肯再贅述。

林之誠眼睛仍著林夫人，低了嗓音道：“放心，我自會守諾。”這話卻是衝平煜說的。

平煜點點頭，不再多話，轉走到門前，將門掩上。

又令護衛將門窗守好，眼看連只蒼蠅都飛不進，這才放了心，跟李攸往外走。

兩人一道去看了李珉和陳爾升，見二人已然能吃能睡，鬆了口氣。平煜因掛心傅蘭芽，一從李珉出來，便跟李攸分道揚鑣，回到正房。

爲著昨夜的變故，府中幾院落都已被打壞，不人的下榻重新做了安排，傅蘭芽主僕也被挪到府中西北角的一小小院落。

所幸的是，這住不比之前那小院，離正房不算遠，若有變故，幾步便可趕到，再方便不過。

回到正房，他沐浴換了裳，又胡用了些早膳，出了院子，往傅蘭芽而去。

繞過一個轉角，沿著小徑走到盡頭，到了傅蘭芽的院外，這院子外頭種著幾株參天大樹，綠蔭森森，極爲僻靜，原是老侯爺晚年時用來靜養的所在，故院中佈置剛有餘，婉約不足，實話說，本不適合做子閨房，但經過昨夜一遭，別無選擇，不得不暫且先將傅蘭芽安置在此。

到了近前，他立在門牆外，凝神聽了一晌，見裡頭雀無聲，心知傅蘭芽多半在歇息，略放了心，回到正房，將許赫等人招來，重新做了一番安排，等幾人離去，自己也上牀睡下。

一覺睡至晌午方醒，起後，正立在牀前穿裳，許赫過來找他。

進屋後，許赫回稟道：“林夫人在林之誠房中逗留了許久，在此期間，屋中曾傳來爭執和啼哭聲，持續了許久。後來林夫人出來時，眼睛含淚，似是哭過。林之誠臉卻比先前還來得差，見了屬下，他只說有話要對平大人說，餘話一句不提。屬下便將林夫人安排在林之誠隔壁廂房，又安排了飯食，這纔過來給大人回話。”

平煜點點頭道：“你先帶人去安排，我一個時辰後再來。”

等許赫退下，喚了下人進來，立在桌前飲了口茶，若無其事問：“傅小姐可安排了午膳？”

下人忙回道：“回公子的話，因大夫吩咐傅小姐的藥膳需得掐準火候，得熬足了時辰，不得倉促，免得影響藥效，故廚房熬製兩個時辰，剛剛纔做妥，正要給傅小姐送去呢。”

平煜聽傅蘭芽仍未用膳，正合心意，便點點頭，放下茶盅，拿了刀出門。

路上卻想著，傅蘭芽的那兩道藥膳用來給補正好，對他來說卻過於滋補，吃了之後，氣太旺，夜間偶爾還會流鼻，下回索讓廚房再添一道尋常的菜，也免得每回得空去找時，都得陪一道吃藥膳。

這麼想著，到了傅蘭芽門前，因諸人都在外院，無他準許不得進來，院中一個閒雜人等都無，他左右一顧，確定周圍無人，便進了院，快步穿過院中那兩株雪松，走到門前敲門。

頃，便聽一陣細碎腳步聲，林嬤嬤過來開門，見到他，忙道：“平大人。”

平煜唔了一聲，進了房，就見傅蘭芽香腮帶赤，雙眼微餳，正坐在榻上眼睛，似是濃睡剛醒，臉上還有些怔忪之態。

平煜目不由落在玉蔥般的手指上，想起昨夜的一幕，腦中轟的一聲，臉都熱了起來。

傅蘭芽這時已瞧見平煜，見他立在門旁不，一時未憶起前事，只在榻邊起道：“平大人。”

昨夜發生了太多事，睏乏極了，此時又剛醒，一時未騰出空來想旁事。

平煜見傅蘭芽眼中仍有幾分懵懂，神卻坦然，知一時尚未想起暗室中的景，多多自在了些，走到榻前，將刀放下，著道：“了，先用膳吧。”

傅蘭芽向窗外，見果然日頭正耀，轉過頭，剛要接話，外頭便有下人來送膳。

林嬤嬤開門接了食盒，回到屋中，見傅蘭芽仍站在榻旁怔怔著平煜，平煜卻已經自顧自坐在桌旁，若有所思地給自己斟茶，便道：“小姐，別忘了你仍在調養子，不宜一飢一飽的，況且平大人也了，有什麼話，不妨等用完膳再說。”

知道小姐白日午睡醒時，時常會迷糊一陣，等緩過來勁，自會好轉。

傅蘭芽聽了林嬤嬤的話，稍稍回過了神。

一時飯菜擺好，二人寂靜無聲地用飯。

飯畢，平煜飲了口茶，沉一番，忽擡眼對林嬤嬤道：“嬤嬤，我有話要對你家小姐說，你出去一下。”

傅蘭芽正由著林嬤嬤淨手面，聽了這話，主僕二人都是一怔。

林嬤嬤見平煜態度從容，語氣平和，不像是要衝小姐發火的模樣，心知平煜多半是爲了那什麼珠的事要跟小姐商議，便忙應了一聲，快步出了房，掩上門，立在門外，屏息留意房中的靜。

傅蘭芽眼見林嬤嬤出去，正要問平煜要說什麼，驀然想起昨夜之事，臉上一衝，得恨不能雙手掩面，好不容易略定了心神，窘迫地起走到榻旁立住，看著窗外，慢吞吞道：“要說什麼。”

平煜迅速估了下時辰，眼見跟約好去見林之誠的時間還早，便想問問傅蘭芽可要跟一道去旁聽林之誠的供詞，因怕心裡仍刺著母親之事，故先徵詢徵詢的意見。

誰知見到傅蘭芽這副俏模樣，心裡莫名有些發，了鼻子，走到跟前，低頭著長如蝶翼的睫，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，想要賠句不是吧，又覺此事委實難以啓齒，踟躕了片刻，索一把將摟到懷中，低哄道：“昨晚是我唐突了你，我向你賠不是。”

他素來心高氣傲，像這樣誠心誠意的給人賠不是，可是頭一回。

傅蘭芽萬沒想到平煜竟主提起此事，越發窘，忙用袖子掩著臉，聲音都有些發，道：“你、你不許再說。”

並不知道男人這反應並非自己所能控制，只覺平煜對存了輕薄之心，所以才任那囂張的事出來，因此對他很有些怨懟，萬沒想到平煜哪壺不開提哪壺，竟還敢來招惹。

最可氣的是，他哪是昨夜才唐突？明明都唐突好幾回了。

平煜心知多半是因惘然無知，有些想岔了，見比他還要臊，不好繼續糾纏此事，只苦笑道：“好，我不說了。”

說罷，將摟在懷中，生疏的、輕輕的用手拍的背，等稍稍平靜些許，替將掩著的袖子拿下，低頭一看，見閉著雙眼，睫微，臉紅得恍若天邊晚霞，紅脣如棠，不可言狀，膛裡一熱，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，忍不住附到在耳畔道：“往後你自然就明白了。”

傅蘭芽琢磨了一瞬，只覺這話裡極不莊重，到極致時，反生出幾分慍意，跺了跺腳，擡眸瞪向他，“平煜！”

上他黑曜如寶石的眸子，見他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，又疑心自己想多了，歪頭看他一會，明眸一轉，看向旁，微怒道：“沒想到你竟這麼……壞。”

最後一個字，卻因太過怯，怎麼也說不出口，只剩一個含含糊糊的尾音。

平煜頭一回聽直呼自己的名字，心剎那間彷彿有小蟲爬過，說不出的麻，了一會，正要低頭狠狠吻一回，眼看上的脣，忽聽外頭林嬤嬤敲了敲門道：“平大人，劉總管說許千戶在外院給您傳話，您跟那位林幫主約的時間已到了。”

“林幫主？”傅蘭芽錯愕了下，忙從平煜懷中掙出，等回過神，臉上桃紅般的氤氳迅速褪去，眸中只餘一片沉寂，看向平煜道，“林之誠總算願意代了？”

平煜心中的躁熱也已平靜下來，一眼不錯地著，見並無迴避之意，默然一晌，問道：“你可願跟我一道去聽林之誠的供詞？若願意，我這就讓人安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