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子謙聽得此話，直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，臉都灰敗了幾分。

他因著跟傅蘭芽的親事，對傅家的人和事再悉不過，知道這位林嬤嬤是傅家的老人，極得傅蘭芽的倚重。

剛纔那話若從別人裡說出來也就罷了，偏偏是林嬤嬤……

猶記得前年，有一回，他跟隨父親去傅家送節禮，路過花園時，聽得牆有人說話，聲音輕婉轉，說不出的悅耳。心知是，中一熱，有意停下細聽，旁的傅延慶卻提醒似的輕咳一聲。

他轉頭，正好對上傅延慶似笑非笑的眸子，心中一驚，想起父親及傅伯伯就在一旁，忙收斂心神往前走。

誰知剛一邁步，便見這位林嬤嬤從花園中走出來，後領著一羣丫鬟，手中捧著花瓶，裡頭一枝海棠，花瓣上沾了水，開得正豔。

見著傅伯伯，林嬤嬤領了人上前行禮，笑道：“小姐說昨夜那場雨來得正好，一夜之間，園子裡的海棠全都開了，親自剪了一枝，讓給送到老爺的外書房去。”

傅伯伯臉上頓時綻出溫煦的笑意，了須，故作嚴肅道：“唔，知道了，送去吧。”

林嬤嬤含笑應了一聲，起，卻擡眼朝他看來，打量他一番，臉上笑意更盛，轉過，朝另一條甬道上走了。

那目裡分明著滿意和嘉許，他雖微微回以一笑，心裡卻大不好意思。

直到在大門口跟傅伯伯和傅延慶告別後，他腔裡仍涌著一暖流。

可剛纔林嬤嬤一番話，卻宛如鋼刀一般，直直|進他膛，將他最後的一希翼和僥倖都擊個碎。

是啊，是人非事事休，如今在心裡，不知將他視作怎樣的卑劣小人，怎還能再指邊的人高看他一眼。

他脣發白，苦地看著傅蘭芽，不敢再喚閨名，只艱難道：“傅小姐，我此次南下，是誠心誠意想來幫你，一爲咱們兩家多年來的，二來，是爲了傅伯伯和延慶，”

傅蘭芽正自顧自扶著林嬤嬤的手上了車，聽到最後一句話，掀簾的作滯了一下。

陸子謙看得再真切不過，一時忘，擡步追，可傅蘭芽不過停留一瞬，影很快便消失在馬車前。

眼前兩名錦衛寸步不讓，他無奈之下，揚聲說話，一道聲音卻驀的在耳邊響起，“陸公子，請自重。”

這人聲音並不大，口吻卻遠比旁那兩名錦衛有震懾力得多，他一凜，轉頭一看，卻見說話之人是名年輕男人，二十出頭，高挑俊，神卻極爲冷，一雙眸子更是如寒星一般，亮得迫人。

他以往跟平煜只打過一兩回照面，連話都未說過，並未一眼認出他來，只是出於直覺，覺得此人看自己的目極爲不善，心裡掠過一怪異之。

對視片刻，見他有上位者的作派，恍悟過來，原來是錦衛都指揮使平煜。

不由想起來時路上，鄧家小姐所說的那番話。

對那番話的真假，他本是持保留意見，可想起西平侯府曾在傅冰手底下吃過大虧，到底信了三分。

這麼想著，看平煜的目越發淡了下來，只想到此時傅蘭芽仍在他手中，就算自己要幫，也需得先過平煜這一關，於是退開兩步，垂眸道：“在下陸子謙，見過平大人。”

他如今任著翰林院編修，於職上，低了平煜品級，於勢上，又顧忌著傅蘭芽的安危，無論語氣還是態度上，都算得審慎。

平煜一晚上未消停，心裡本就堵著各種緒，沒想到這陸子謙好端端又半路跑出來，更無好臉。

雖然經過剛纔之事，眼下他一點也不想面對傅蘭芽，但聽到陸子謙竟直呼的閨名，可以想見兩家以前何等絡，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，說不出的不舒服 。

要不是剛纔傅蘭芽主僕對這陸子謙態度冷淡，他早用一萬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將這陸子謙遠遠叉開，還能耐著子聽他說話？

可聽陸子謙剛纔所說，此人來湖南，是爲了要幫傅蘭芽，且邊還帶了不武林高手，顯見得做了心籌備，心中起疑，莫非他知道什麼，狐疑地看著他，一時竟有些舉棋不定。

兩人正僵著，那邊白長老等人已跟洪幫主幾個敘舊完畢，正要兩邊引薦，誰知一轉頭，便見平煜冷眼看著陸子謙，渾散發著寒意，氛圍明顯不對。

他只當有什麼誤會，忙恭恭敬敬引了洪幫主過來，笑道：“平大人，這位是八卦門的掌門洪幫主，也是如今的武林盟主，洪幫主此次南下，正是爲了對付南星派。”

又對洪震霆道：“這位是錦衛的指揮使平大人。”

洪震霆銳目打量一番平煜，詫異於他的年輕，一拱手，豪邁笑道：“在下洪震霆，久仰平大人大名。”

平煜見是一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，長眉目，英武不凡，顧不上再理會陸子謙，下了馬，一拱手，笑了笑，道：“原來是洪幫主，失敬失敬。”

說話時，想起秦勇說過二十多年林之誠曾在武林大會上，用一首《龍朔》毀了八卦門掌門人的力，不知那位掌門人跟眼前這位洪掌門人可是同一人，可聽他說話聲如洪鐘，力渾厚，全不像過重傷的模樣。

心裡如此想著，怕南星派再次追來，惦記要將傅蘭芽送回別院，便笑道：“白長老，難得洪幫主遠道而來，可眼下南星派仍蟄伏左右，當務之急，還需將罪眷先送回別院中，免得橫生波折。”

洪震霆似有別的打算，一時未接話，白長老卻不疑有他，忙道：“自該如此。”

回頭對衆人道：“速去別院。”

一行人紛紛上馬，繼續啓程。

陸子謙也一踩馬鐙，翻上馬，其後，被洪幫主等人擁在當中，一路往前行去。

眼見平煜始終隨行在馬車旁，聯想他剛纔看自己的眼神，越發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。

剛行到一半，後刮來一陣瑟瑟秋風，夾帶著若若現的壎聲。

諸人一驚，有人低呼道：“南星派！”紛紛勒住繮繩，拔出腰間武，全神待敵。

一眨眼功夫，那壎聲便摻雜進一縷高琴音，音律中彷彿蘊藏了無數針，夾裹著風聲，凌厲地朝衆人來。

衆人只覺口如同被重石擊中，頓時悶脹起來。

傅蘭芽知那琴聲厲害，想起之前給平煜做的耳塞，剛纔一番逃命，不知是否掉落，忙掀簾往外看，見平煜臉果然白了幾分，耳邊早已不見那東西。

再往旁一看，見李珉和陳爾升正紛紛往耳裡塞東西，只當耳塞有用，頓時焦心不已，催促平煜道：“平大人，那琴聲厲害，何不將雙耳堵住？”

平煜被那琴聲攪力，五臟六腑都翻滾得厲害，正極力調勻紊的氣息，聽得傅蘭芽如此一說，左右一顧，見李珉和陳爾升一邊認真地塞東西，一邊困地朝他看來，臉上閃過一尷尬之，本不理會傅蘭芽，經不住再三催促，只好著口的悶，沒好氣道：“你先回車上，我這就塞上。”

傅蘭芽不懂武功，陳爾升和李珉是傻小子，然而其餘諸人，誰不知道這耳塞全無用？

等傅蘭芽放下窗簾，猶豫片刻，探手到懷裡索一番，找出那東西，頗爲恥地置於耳中。

所幸衆人忙於迎戰，沒人顧得上詫異他們三人畫蛇添蛇的舉。

只有陸子謙，因不懂武功，不琴聲所擾，靜靜將在一旁將二人舉看在眼裡。

那壎聲剎那間便已近，伴隨而來的，是激烈的戰聲。

再下一刻，便可見秦門及行意宗的人一路追隨南星派，纏鬥不休，人影錯中，依稀可分辨出秦晏殊和秦勇的影。

還有一人，形雖無法辨認，打鬥時的呼喝聲卻頗爲響亮，細聽之下，雖不如之前來得中氣十足，顯見得未重傷。

平煜和李珉辨認出李攸的聲音，繃著的神經總算鬆馳了下來。

諸多聲音裡，獨有那琴聲忽遠忽近，飄渺無蹤，不知在何。

洪震霆垂著雙手，凝神聽了一晌，臉越發黑沉，忽然長嘯一聲，手如流星般飛縱而出，迅疾無比，直奔不遠的一座城隍廟的廟頂。

另幾位跟隨洪震霆而來的男子，也紛紛跟在洪震霆後，尋那琴聲而去。

平煜見洪震霆輕功奇高，滿殺意，越發肯定他跟林之誠之間有過結，待要再細看他們如何對付南星派，忽然眼前人影閃過，一名南星派弟子殺氣騰騰，眼看要殺至傅蘭芽的馬車前。

平煜眉頭一皺，從馬鞍上一躍而起，手起刀落，將那人砍倒在馬下。

未幾，又有數名南星派子弟突出重圍，殺到眼前。

平煜纏鬥一晌，聽那琴聲似被什麼所擾，陡然暗啞了幾分，霎那間，連口那沉甸甸的覺都好轉了許多。

忽然，不知從何傳來一聲呼哨聲，南星派弟子聽得這聲音，彼此一對眼，一邊將壎放於脣邊吹響，一邊齊齊使出殺招，將秦門等人退一步，四散逃去。

秦門及行意宗等人早前被那琴聲所擾，或多或都了傷，站在原地息片刻，聽琴聲及壎聲都漸漸遠去，都無心戰。

秦勇終於得以，疲累地拭了拭頭上的汗，四下裡一看，見到平煜，忙走過來，著氣道：“平大人。”

見他並未傷，略略放了心，一擡眼，卻見他耳中塞著事，凝神一看，見那東西料子輕，又是淡淡，一而知是子。

心裡何等通，頓時明白過來幾分，面頰一熱，忙慌移開視線，頃，強笑道：“平大人，我們速速先去別院，那宅子設有機關，輕易闖不進去，一會不管南星派的人會不會去而復返，咱們先歇息一晌再說。”

平煜早順著的目察覺不妥，忙將東西取下，咳嗽一聲，鎮定自若道：“此話極是，煩請秦掌門帶路。”

秦勇未料到平煜跟傅蘭芽已如此親無間，心裡突然有些空的，不敢再看平煜，忙轉大步走開，囑咐秦門中人幾句，上了馬，一夾馬腹，回頭對李由儉及秦晏殊等人道：“咱們速去別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