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蘭芽將書重又翻了一遍，等翻到畫有圖騰的那一頁時，手指過書頁，若有所思道：“怪不得這畫上小人的著這般古怪，原來是韃靼人。”

又看向平煜道：“北元自從被太|祖黃帝驅逐出境，早已分崩離析，聽說如今整個蒙古境一分爲三：韃靼、瓦剌和兀良哈。三大部落各據一方，其中，又以瓦剌勢大。瓦剌現今的王名坦布，貪，時常率騎兵擾宣府等地，燒殺搶掠、無惡不作。不知當年跟平大人所在軍隊手的，可就是這位瓦剌的首領坦布？”

平煜看著傅蘭芽，他原以爲，傅蘭芽縱算飽讀詩書，所熱衷的也不過是些兒家熱衷的琴棋書畫、音律辭賦，沒想到對邊防庶務也略知皮。也不知傅冰在這個兒上花費了多心，竟將教養得襟見識都不輸男子。

傅蘭芽見平煜不答，歪著頭思索道：“蒙古雖在馬上打天下，但不蒙古子民也有信仰，其中又以薩滿教最爲流傳廣泛，論起淵源，直可追溯到數百年前，如果平大人當年在旋翰河邊見到的那座古廟是薩滿教的祭廟，那廟中所刻文字也許是用來紅祭所用……”

平煜依然沒什麼表，道：“當時行軍時，我軍夜遇狂沙，爲防迷路，不得不在廟中夜宿，壁上文字不過是匆匆一瞥，無從得知是白祭或是紅祭。”

還有一事，他至今想來，都甚覺詭異，就是時隔數月之後，當他們再次行軍路過旋翰河時，卻未能再見到那座古廟。

記得當時不士兵見諾大一座古廟憑空消失，均深以爲異，曾私底下議論了許久。

不過，韃靼草原遼闊，行軍時，路線略有偏差也未可知，做不得準。

傅蘭芽點點頭，盯著畫上圖騰，繼續道：“既這書頁上是韃靼文，照這畫上所畫，山下子民對山頂上圖騰做叩拜狀，應是對圖騰極爲敬畏，不知這圖騰能帶來什麼好，能讓這麼多人頂禮拜，你說，會不會跟薩滿教有關？”

平煜想起左護法所說的話，心中一，從傅蘭芽手中接過那本書，細看那書上圖騰。

傅蘭芽難得見他這般耐心認真，懷疑他已從左護法口中問出不東西，暗暗端詳一番他的神，莞爾道：“平大人，那晚左護法被擒前，曾說跟我母親是舊識，不知平大人可順著這條線往下查過？”

平煜眼睛仍看著書，心中卻道，來了，慣常是往外拋一分，必定往回拉一分，從來不忘從自己口中套話。

下，將書放下，審視地看向，難得今日在自己面前還算老實，告訴一點實也無妨，便道：“這些年，可曾有人找過你母親麻煩？”

傅蘭芽怔了下，想起林嬤嬤曾說過那位左護法十年前在京城出現過，且跟父親一同出首飾樓，想跟他細說此事，又生出幾分猶豫，以他的，若知道此事，不知會怎樣刻薄父親的品行。

一點也不想讓他藉機貶損父親，掙扎了半晌，到底覺得此事是個重要線索，一味瞞著不提並無半分好，便斟酌了一番詞句，剛要開口，誰知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。

這聲音一傳來，不止淨房裡的林嬤嬤，連傅蘭芽都嚇了一跳。

時辰雖不算晚，但已夜，誰會這時候來找他們主僕？

就聽門外傳來李珉爽朗的聲音，“傅小姐，我是李珉，不知你可歇下了？”

平煜眉頭一皺，他爲了晚上來傅蘭芽時不引人注目，特遣散了在傅蘭芽院落外把守的陳爾升等人，李珉這個時候跑來做什麼。

傅蘭芽錯愕地看著房門，怔了片刻，擔憂地看向平煜，見他臉果然黑了起來，不由有些哭笑不得，若一會李珉要進來傳話，平煜難道還藏起來不？

林嬤嬤也頗爲措手不及，這大晚上的，若讓李大人撞見平大人在小姐房裡，平大人會作何反應且不說，小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。

平煜聽敲門聲不止，倏的起，窩著一肚子火四下裡看看，房裡還亮著燈，屋裡的人擺明了還未歇下。

李珉又不是傻子，若傅蘭芽主僕一味不接茬，以這臭小子的子，說不得會以爲們遭了意外，闖進來也未可知。

便瞪了傅蘭芽一眼，示意接腔，自己則黑著臉往牀後走去。

到了窗前，只覺自己無論是翻窗出去，還是藏在屋中，都跟那些暗通款曲的“|夫”毫無區別，說不出的窩囊。

一橫心，暗想乾脆翻窗走了算了，可心裡惦記著李珉到底要找傅蘭芽說何事，忍了片刻，到底在牀後，整個過程，直把李珉暗暗問候了一百八十遍。

傅蘭芽看著平煜的影消失在牀後，這才清了清嗓子，應道：“李大人，請稍等。”

林嬤嬤做賊似的從淨房出來，故作無事上前開門。

李珉站在門口，並不進來，只看著屋的傅蘭芽笑道：“傅小姐，我並非故意挑在此時前來叨擾，其實下午就要過來跟傅小姐傳話的，結果事忙，給忘了。明日一早，會有大夫會過來給傅小姐診脈，一是看看傅小姐吃了上回那位程大夫的方子，如今調養得如何了。二是聽說傅小姐早上有些頭暈，特意讓大夫過來好好瞧瞧。”

傅蘭芽眨了眨眼，頭暈？早上被平煜連嚇帶吼時，是有些頭暈，但歸結底是未得歇息的緣故，不至於要找大夫前來診視。

且此事李珉是如何得知的？

雖如此想，仍含笑對李珉致謝道：“知道了，李大人費心了。”

李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，結結道：“傅小姐，能不能，別在平大人面前提起此事。”

其實早在中午時，平大人便吩咐他下午出門去請大夫，他心裡倒是時刻惦記著此事，可沒料到，因他昨晚一夜未睡，午憩時一不小心睡過了頭，等到醒來時，都已經是日暮時分了。

此時出府，就算找著了大夫，他也不敢帶人進來給傅小姐診視。

傅蘭芽聽了此話，只當李珉擅作主張，特意揹著平煜給自己請大夫，自是激，然而餘朝牀的方向瞥了瞥，又生出幾分擔憂，若讓平煜知道李珉欺瞞自己，李珉恐怕逃不了一頓責罰。

抿了抿，正要不聲在平煜面前替李珉轉圜一二，誰知林嬤嬤狐疑地看了看平煜的方向，琢磨出一點味來，忙乾笑著李珉道：“李大人放心，我們別說不一定能到平大人，就算到了，也絕不會在他面前提起此事的。”

李珉見言之鑿鑿，笑了笑，告辭離去。

等他影消失在院外，林嬤嬤纔將門關上。

平煜從牀後走出來，臉黑得跟什麼似的。

傅蘭芽見他這副模樣，心中咯噔一聲，看起來，不但明日李珉逃不了一頓責罵，今晚也別想再跟他繼續剛纔的話題了。

果見平煜走到桌前，渾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，一時間，主僕二人誰也不敢開腔。

平煜冷著臉立了片刻，轉頭見傅蘭芽主僕忐忑地看著自己，眉頭一皺，越發沒好氣：“睡覺。”

傅蘭芽盼了這些時日，好不容易盼到平煜願意在自己面前吐消息，不想也不敢跟他把關係再次弄僵，瞥他一眼，垂眸走到牀前，了鞋，和上牀躺下。

林嬤嬤雖然約猜到了點來龍去脈，可眼看平煜一副風雨來的架勢，哪敢惹這魔星？忙輕手輕腳將被褥搬出來鋪好，隨後上了牀，挨著傅蘭芽睡下，順便放下牀幔。

平煜臉上青一陣紅一陣，見二人似乎對請大夫之事並未起疑心，臉上那火辣辣的覺好了許，等二人歇下，便也熄了燈，了外裳丟到一旁，

躺下後，平煜默了片刻，忽道：“你的腳傷可好些了？”

傅蘭芽正在被子裡外裳，聞言，頓了一下，意識到平煜是在跟自己說話，便道：“好了許多了。”

平煜淡淡道：“你最好記得勤些換藥，後日一早便要啓程，路上可沒功夫給你養傷，沒得拖後。”

傅蘭芽悶悶地應了聲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
平煜聽語氣不善，滯了一下，旋即翻了個，冷冷閉上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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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後日，天剛矇矇亮，傅蘭芽主僕便收拾好了出來。

一徑到了府門口，卻見外面除了秦門和行意宗等人，另有一幫著常服的年輕男子，足有二十餘名，見傅蘭芽出來，皆目不斜視，斂聲屏息立在門外。

傅蘭芽雖然不懂功夫，但見這些人目異常銳利，姿筆直拔，比之秦門等江湖中人，更多了一份自律和沉穩，心下納罕，也不知這羣人是什麼來頭。

更讓意外的是，秦晏殊一錦袍黑靴，被秦門中人如衆星拱月般圍在當中，看樣子，上毒素已然消失殆盡。

不由得對母親的藥丸更好奇了幾分。

見傅蘭芽出來，秦晏殊忙從馬上下來，大步朝傅蘭芽走來。

可惜才走到傅蘭芽十步以外，便被陳爾升持著刀柄攔住。

陳爾升開口前，估了一下秦晏殊跟傅蘭芽之間的距離，沒錯，跟平大人吩咐的半點不差，正好是十步，便一板一眼道：“秦掌門留步。”

秦門中人向來在江湖中地位超羣，何曾見過自家掌門被人如此冷待過，見狀，眸相顧，目裡意味深長。

秦勇唯恐弟弟跟陳爾升起衝突，忙也下了馬，笑著對陳爾升一拱手，和悅道：“陳大人辛苦了，在下和舍弟絕無爲難陳大人的意思，不過想跟傅小姐鄭重致謝，並無他意。”

陳爾升不退不讓，卻也不再開口，顯是默許了秦勇姐弟跟傅蘭芽說話。

秦晏殊忍氣地看一眼陳爾升，正看向傅蘭芽，默了默，聲道：“傅小姐，大恩不言謝，進京途中，秦某甘願爲傅小姐赴湯蹈火，絕不會讓傅小姐半點委屈。”

傅蘭芽隔著簾幔看他一眼，見他目灼灼地看著自己，且言之鑿鑿，暗忖，難道他們接下來會一路跟隨自己進京？屈膝行了一禮，含笑道：“不過舉手之勞，秦公子言重了。”

秦晏殊聽聲音輕曼，心中一，忙紅著臉回以一禮。

二人正相對著行禮，平煜從府中出來了，後跟著李攸等人。

見到二人景，平煜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更了幾分，腳步一頓，剛要朝秦晏殊走去，誰知那羣始終沉默立在一旁的年輕男子見平煜出來，忙走到平煜跟前，齊齊拱手一禮。

平煜注意力不得不轉移，等那羣人行完禮，笑了笑，道：“路上辛苦了。”

領頭那人道：“不敢當，但憑平大人差遣。”

傅蘭芽在一旁看得仔細，暗猜這羣人是平煜爲了對付東廠暗中調來的援兵。

看來，他倒也不一味託大麼，知道邊人手不足，該調兵遣將時絕不含糊。

正想著，瞥見他旁那名黑臉英俊男子，因在日下，五比那日傍晚時越發清晰，忽然發現他眉宇間竟跟李珉有幾分相似。

微訝，正打算好好對比對比他和李珉的五，誰知一轉眼，卻見李珉耷拉著腦袋站在平煜後，臉上如喪考妣，明明白白剛捱了一頓好罵。

因馬車已驅至後，傅蘭芽不敢再耽誤時間，同地看一眼李珉，扶著林嬤嬤，便要上車。

秦勇始終在一旁靜靜打量傅蘭芽，見氣度高華，進退有度，彎腰上車時，因著夏裳輕薄，腰間窈窕曲線人心絃。

不聲看一眼平煜，果然見他目追隨著傅蘭芽，見遲遲未上車，眉頭蹙起。

林嬤嬤已然起了車簾，傅蘭芽正要踩著腳踏上車，忽然街道盡頭行來一行車隊。

轉頭一看，領頭那人是名錦金冠的玉面公子，正是鄧安宜。

下了馬，他扶著一名麗人下車，到了近前，朝傅蘭芽友好地點了點頭。

傅蘭芽淡淡回以一禮，起了，直覺鄧安宜旁那名子正盯著自己，雖隔著紗簾，仍覺那目銳利，讓人不舒服。

跟傅蘭芽打完招呼，兄妹二人朝李攸和平煜走去，

傅蘭芽看一眼鄧小姐的背影，將車簾放下。

頃，馬車轔轔聲傳來。

傅蘭芽昨夜曾聽平煜提起，接下來不會再在貴州境停留，那麼下一站，多半是湖南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