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湛到帝都已是五月初,天氣微熱。

明祥明瑞帶著禮部員前來相迎,往時，哪怕明湛被封世子,要迎他也用不著皇子出馬，只是今日不比往時,人家親爹是接了你老子的聖旨隨駕,這一隨就隨去了西天，鎮南王府難免要有微辭，問個究竟。

故此，迎接明湛的排場也比往日要鋪派些。

堂兄弟相見,都是老爹不知下落的時候，也難以笑臉相迎,這氣氛就有些張，明祥先道，“湛弟路上辛苦了。”

“勞二位皇兄相迎，折煞明湛了。”

明湛吩咐大部隊回帝都鎮南王府，小部侍從隨他與明廉進宮給魏太後請安。

路上，明湛輕聲問駕可有消息。

魏太後宮裡一如往昔，只是老太太兩子皆失音訊，神不比往昔，看著蒼老許多。不過宮中保養得道，子瞧著還朗。如今見著明湛明廉，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兒子，忍不住痛哭起來。

明湛明廉忙好生勸了一回，魏太後不獨為兒子傷心，如今兒子沒了影兒，朝中未立太子，太後的重要就格外的顯出來，每日七八幫子的人來這裡說話幫。若是換個人，有弄權之心，怕早就樂了。

魏太後卻並非這種，雖然有些私心，不過是幫襯自己娘家，其餘家國大事半分不通，憶及先帝末年那種風霜刀劍，老太太倒不為自己擔心，不論哪個孫子上位，都是太皇太後，只有更尊貴。可是，先帝末年，十子只存三子，是何等慘烈。每慮到此，魏太後一顆心肝就如同放到了油鍋中翻來覆去的炸個，遂不論誰來說，老太太對太子人選絕不肯松口。

後來，還是魏寧建議魏太後，“請明湛來帝都。”

“他？”魏太後一時間真沒想起明湛，頂不喜歡的孫子非明湛莫屬。

“姑母，明湛是經朝廷冊封的世子，王府繼承人，二表哥畢竟是隨駕出的事，論理，也要跟他說一聲。”魏寧道，“如今朝中糟糟的，許多事爭執不下，再拖下去，恐釀大禍。姑母可記得當年，二表哥得世子之位在先，皇上得太子之位在後……”

魏太後猛的抓住侄子的手腕，驚遲道，“明湛那小子，我可是降伏不住他，了他來，咱們可別被反咬一口。”

“媽母，我暫且不論，您可是他嫡親祖母。”魏寧溫聲道，“朝中已有人提議要請世子來朝，明禮他們兄弟，到底不是嫡子。”

一個“嫡”字，倒了魏太後的心病，魏太後角下垂，半晌方道，“明禮也只差一步。”

魏寧嚇出一冷汗，急忙勸道，“姑母，萬萬不可作此想。永寧侯府也是功勳之後，明湛剛剛聯姻西藏公主，還有北威侯府，敬敏大公主府，這些都是明湛的嶽家，您略一他，這些人不得問一個原由麼？再者，衛王妃還在昆明城，就這麼一個兒子，咱們了明湛，二姐是斷無活路的。”

“敢！”

“如何不敢，”魏寧冷聲道，“姑媽，雖說虎毒尚且不食子，可當年戾太子就死於方皇後之手。衛王妃是方皇後的嫡親外甥，自在宮裡長大，什麼沒見過，把急了，又有什麼做不出來！還有明淇，手掌兵權，盤踞一方，您了的同胞弟弟，豈能善罷幹休，哪怕明禮坐上王位，您放心他回昆明嗎？界時國中，追究，哪怕是姑母您，也得遭朝臣質疑。您賢德一世，何必因一明湛壞了您多年聲名。”

魏太後還有一樁心病，雖尊榮了這些年，可每每想及方皇後仍是不寒而栗。當初不過坤寧宮一個宮人，方皇後卻是一朝國母，尊貴雍容，不言而喻。如果魏太後不是方皇後的心腹宮人，也伺候不了先帝，真是看夠了方皇後彈笑間布局殺人的本事。

衛王妃，卻是方皇後手把手教過的，記得當時二皇子初崢嶸，幾番惹得先太子不悅。衛王妃陪著方皇後下棋，魏太後伺候茶水，方皇後歎道，“蜀道難，難於上青天。李大人要去蜀中任巡，倒人牽掛。”

衛王妃著幾粒雲子，漫不經心道，“上有天堂下有蘇杭，前兒聽姨母說，浙江巡出缺，李大人到底是二皇子的親舅舅，派去深山老林，也有些委屈了。”

“你倒是敢分派。”方皇後淺笑，“蜀中人俊秀，風景別致，也算不得荒野僻地。”不過，老永寧侯曾連任三任江浙總督，在江南深固，自不必提。

魏太後那時連蘇杭蜀中是哪兒都不知道，只記掛著皇後娘娘喜歡香片、衛家小姐獨鐵觀音……直到約一年後，二皇子給舅舅求，被先帝訓斥。還是方皇後出面，保住了李大人的命……後面的事，魏太後就不知道了。只是宮裡再沒有二皇子好才學的傳言，取而代之的是二皇子喜歡上了花鳥兒，聽夫子講課竟帶了籠子鸚哥兒，夫子念一句，那鸚哥兒學一句，把夫子們氣得一佛出世、二佛升天，先帝如何責罰二皇子雲雲。

當年的二皇子也是先帝碩要僅存的皇子之一，如今的福親王。

就是自打那時起，魏太後對衛王妃多了幾分小心翼翼。那會兒，魏太後與幾個相好的小宮會嘀咕，說衛家小姐將來必要配給太子的。

可是衛王妃足小太子七八歲，年紀上絕不相配。而後，方皇後為太子選了靖國公家的小姐為嫡妻。

如今，魏太後世事曆練，方察覺，莫非打一開始，方皇後有意讓衛王妃接政事，便是為了當時還沒影的鎮南王世子布的一步棋？

是了，現在想來，先鎮南王無嗣，先帝提及過繼之事，先鎮南王卻幾番難定心意，因此事，先帝沒與方皇後抱怨。

在二十幾年後，魏太後幡然醒悟，難怪，難怪衛氏會主鎮南王府！

思及往事，魏太後惱恨不已，歎道，“可恨我當年無能，讓你二表哥了多年委屈。”

饒是以魏寧的玲瓏心肝，也猜不姑媽這句話為的是哪端。

方皇後二十多年前的一招布局，魏太後今日得以想，只是此事，當初做不得主，到如今，衛王妃早以主鎮南王府多年，育有一子一，嫡子得封世子。魏太後就是想算前帳，也不知從哪裡算起，只得歎一聲，“日後可不能讓這種毒婦進門了。”

魏寧更接不上話，魏太後已道，“二皇子、三皇子、四皇子過來，五皇子年紀小，讓他安心念吧。”

如此，方有明湛帝都一節。

魏太後見了明湛，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兒。魏寧一句話給魏太後提了醒，對於魏太後，驟失二子，已經讓傷心的找不著北。可是，對於明湛，親爹是去伴駕伴沒了。

鎮南王府的厲害，魏太後也知道一些皮，自個兒先痛哭一陣，想著倚老賣老，明湛總不好沖著這親來要親爹。

其實，真是魏太後想多了。

祖孫抱頭一場痛哭後，明湛只問了問如今的消息，勸了魏太後幾句，也沒找魏太後要人。

哭了半晌，明湛又喝了半盞茶，見明瀾等人都在，紅著眼睛道，“皇祖母日在宮裡，與外頭的事並不多知道。如今幾位皇兄都在，想當初，我時來帝都便住在宮裡，皇伯父待我比諸位皇兄們還要親切三分。我敬皇伯父也如同敬重我父王一般無二，只是誰承想，天有不測風雲，竟發生這樣的事。自從接到帝都公文，我的心裡沒有半刻安寧，只將鎮南王府諸事草草待一般，便與三哥來了帝都。只是如今到底如何，還得請皇兄們給我們準信兒。”

未等人開口，明湛已起道，“皇祖母鎮日憂心，我們做孫子不能分憂已是不孝，也不便以前朝事擾了皇祖母的清淨。二皇兄，不如我們去前面說吧。”再氣的問一句，“還得請皇祖母允準？”

所以說，魏太後本是白擔心，明湛如何會與他歪纏，弄不清個是非原委，反倒容易落下口舌。

如今，許多朝臣親眷的都是拿了事找魏太後拿主意，種種贊譽讓魏太後有些暈頭，想著自己也有幾分才幹，故此，對於明湛要避開自己的行為，心裡就不大舒坦，暗道，這啞開了口倒比常人的口齒還伶俐三分，到底不便相攔，任明湛等去了。

明湛的脾氣，大多是只聽說過沒見識過。

明瀾兄弟卻是見識過的，明湛要單獨說話，兄弟幾人難免暗自苦，生怕他哪筋不對，鬧將起來。如果明湛躺地上打滾兒要爹，誰拿他也沒轍。

“不瞞幾位皇兄，我那邊也有人送信，說是四月初三，皇伯父與父王雙雙失蹤。”明湛歎道，“這也是件稀奇事，就是真的，說出去怎樣取信於民。咱們自己想想，周圍萬兒八千的侍衛圍著，倒丟了皇上、王爺，國之大稽。不說別的，史上要怎麼記這一筆，某年某月某日，於行宮大營，千萬人之中，皇帝、親王離奇失蹤。咱們就要被後人笑話死了。”

明瀾真不好開口，握拳咳一聲，尷尬道，“明湛，不瞞你說，這裡頭更有些事，實在不便述諸紙上。”

明祥接口道，“說起來都是揚州知府那個狗才，獻上了幾位佳人孝敬父皇、王叔……”

竟是桃事件，明湛目瞪口呆。

“侍們早上起，就見連帶伺候的人，都不見了。”明瑞補一句。

明湛覺得自己在聽話本小說，唉呀，果然藝來源於生活哪。難怪景南隨駕，只帶侍不帶妃妾，原來早知道路上有豔遇啊，此刻，明湛真想歎一聲，“牡丹花下死，作鬼也風流哪。”嘿嘿，這就不了吧，真是報應啊。

心裡幸災樂禍了一回，明湛面上大怒，“這該死的揚州殺才！他如今在哪裡！”

明瀾其實也是一肚子苦水，老爹因桃事件失蹤，說不得道不得，滿肚子的火只得撒向獻人揚州知府，此時聽明湛問，也是滿臉恨意，“我倒是想他活著，只是這個殺才自知罪孽深重，早已殺盡謝罪。死了他一個，莫不以為就能逃過這滿門大罪！”那模樣，定是不能善罷幹休的！

明湛又不解道，“行宮之中，侍衛森嚴，想來也沒有地道之類的，哪兒能說人就人呢？”

人這二字用在這兒當真別扭，明瀾低聲道，“並不是在行宮。”

明湛再驚，“莫不是秦樓楚館？”

“快噤聲。”明瀾輕斥，“也太不著邊際了，是在揚州知府獻的園子裡。”

倒不知那短命的揚州知府獻的是何等絕代娃，倒讓兩只老狐貍中了人計。人膝，英雄塚，老話果真不錯。

明湛接著問了調查的事，並沒有什麼顯著進展。明湛便要回府安置，再三叮囑幾位皇兄，一有信兒定要派人知會他。

明瀾忙道，“這次請明湛來，我們兄弟也有個不之請。”

“咱們都是兄弟至親，皇兄們盡管吩咐就是。”

“是這樣，”如今明湛談吐文雅許多，明瀾遂放下心來道，“因父皇在外，如今朝中事務繁冗，正當咱們兄弟齊心協力之時，我知道你素來嚴謹，不願手帝都之事。只是此一時彼一時，父皇、王叔陷於外，我們兄弟更當同舟共濟，以待父皇、王叔平安歸來，方不負長輩教導，也不負朝臣萬民。”

明瀾的建議也是兄弟三個商議過的，景乾走時，也是讓他們三個商議著行事，如今景乾安危不定，三人不了生些別的心思出來。鎮南王雖為藩王，不過對帝都影響極深，當然這種影響是雙方面的。當年肅宗皇帝登基之初與鎮南王不和，一意削藩，三戰三敗，最終被孝顯太後廢去帝位，改立睿宗皇帝。

自此之後，帝都在立儲之時便會著重考慮將來的太子與鎮南王府繼承人的關系，故此，明湛不論對誰傾斜，必然會影響立儲一事。

明湛推辭道，“皇兄既有吩咐，實不該辭，只是我本沒理過政事，就是在鎮南王府，也不過是聽臣屬們的主意，在朝中，更分不清東南西北，怕幫不上皇兄們，反倒出子。”

明祥跟著勸道，“你就別跟咱們套了。就是暫時不明白，也能學呢。我們實在是想你幫把手，也不是虛應你。”你啥都不明白，怎麼知道把明廉帶到帝都？倒親姐姐掌政？騙鬼呢。

“誠心相邀，湛弟就應了吧。”明瑞素是一張冷面，此時也有幾分殷切。

他們兄弟都是皇子，既無太子，誰不想爭上一爭，所以都在爭取朝臣的支持，一時間，誰都不願意得罪人，臣子們倒抖了起來，朝中的跟菜市場有的一拼。與其去爭那些沒臉皮的東西們，倒不如各憑本事，誰能爭到鎮南王府這一大援力，才算江山萬年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