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已十月，天氣已經很冷。

魏郯的三叔父魏康到府那日，闔家聚宴。

魏康其人，就我看來，與魏傕長得並不很相似。他形瘦削，臉型也不如魏傕方正，倒是鬍子長而順，襯著大氅，頗有幾分仙風道骨。

魏傕與他雖是親兄弟，可並不見與別的族中叔伯那樣言語灑，似乎稔又不乏套，我瞥見周氏投來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。

魏傕讓兒子和侄子們與魏康見禮，魏郯首先上前，向魏康行禮。

“這是孟靖？”魏康看著魏郯，須微笑，“果然宇軒昂。”

魏郯謙道：“叔父過獎。”

魏康又看向我，道：“這位可就是孟靖的夫人，傅司徒之？”

魏郯答道：“正是。”

我低眉行禮：“拜見三叔父。”

魏康含笑下，又看向魏昭：“想來，這當是仲明。”

魏昭亦行禮：“拜見三叔父。”

魏康打量他，出讚賞之：“姿容修偉，果名不虛傳。某年初在隴西時，還曾聽聞仲明要迎娶公主，竟不曾來賀。”

魏昭莞爾，讓樑蕙上前見禮。樑蕙正要下拜，魏康連忙攔住，笑道：“某爲臣子，怎敢公主之禮，萬萬不可！”

魏傕看看他們，微笑：“魏氏兒婦，各有千秋。小輩的禮，元健又何妨？”

魏康笑而頷首：“兩位侄兒如此出衆，弟甚欣。”

其餘衆子侄又與魏康見禮，寒暄一番後，家人引路進門。

宴上仍然沒有酒，也沒有伎樂。氣氛不如往日過節或者聚宴那樣熱烈。衆人在各自的席上用膳，安安靜靜。膳後，魏傕命家人烹茶，與魏康聊了些隴西的事。魏康神甚是溫恭，一派文士之氣。他還與魏昭論起辭賦，說他在隴西見過士人們從雍都帶回的魏昭辭賦抄本，甚是欣賞。

“侄兒才疏學淺，愧叔父誇獎。”魏昭道。

“仲明何以過謙？”魏康手握茶盞，“以某之見，確乃實至名歸。”

實至名歸？我聽在耳朵裡，有些不以爲然。不過郭夫人卻是一直帶著笑容，魏傕則嘗著餞消食，神不辨深淺。

“這位三叔父倒是平和之人。”回到房裡，我一邊將魏郯換下的服掛到椸上，一邊說，“與舅氏坐在一，也並無不和之象。”

魏郯拿過我手裡的腰帶，自己上去：“我與三叔父不，父親與他生隙，亦是年輕之時。這些年，父親甚回隴西，與三叔父也就淡了。”

我頷首。

“明日我與公羊劌去城郊騎馬，夫人去麼？”魏郯道。

公羊劌？我怔了一下，笑笑：“妾要去丹霞寺。”

“丹霞寺？”魏郯訝然，看看我的肚子，皺眉，“天氣寒冷，山路說不定結了冰霜，你去做甚？”

我答道：“妾年初時曾往丹霞寺求子，幾日前夢到神佛，這纔想起還未還願。妾今日才遣家人去探了路，說這幾日晴好，山路穩當。”

魏郯揚揚眉，似乎有些掃興。

“陪神佛不陪夫君，嗯？”他住我的鼻子，低低道。

我他的手拉開，抿抿脣：“妾不過想了卻心事。且這幾日只有明日大吉，過了時候，恐怕又要下雨呢。”

魏郯不再言語，我的頭，出門去洗浴。

我看著他的背影，鬆了口氣。

其實，求神是假的，還願也是假的，明天我去丹霞寺，乃是與若嬋約好了要見面。前些日子，我託李煥將公羊劌的信轉若嬋，可並無迴音。直到昨日，才傳信來說想見見我。

明日，魏郯去見公羊劌，而我去見若嬋。

倒是巧了。

第二日，我裹著厚厚的裳，上車出了門。

馬車裡照例墊著厚褥子，車幃亦加了一層皮裡，擋住寒風。

到了丹霞寺的後園，若嬋裹厚錦袍，正斜倚在榻上看著。旁邊茶煙蒸騰，一名稚婢正在煮茶。

見到我來，若嬋讓稚婢退去，放下。

“都說傅夫人求神得子，果不其然。”微笑。

我亦笑笑，徑自在對面的榻上坐下。

若嬋一直盯著我的肚子，似乎很是好奇。

“佛經？”我看到榻上的，是一本貝葉經。

“嗯。”

“你也讀佛經？”我到訝異，

若嬋不以爲然：“讀經寧心，何樂不爲。”說著，姿態慵懶地起，去案上斟了茶，遞給我。

我接過來，道：“今日，我夫君與公羊公子去騎馬。”

“哦？”若嬋坐回榻上，神無波。

“你見過他麼？”我問。

“不曾。”

我詫異：“他不曾去找你？”

“找過。”若嬋淡淡道，“我不見。”

我看著，沒說話。這般態度，亦是在我的意料之中。

公羊劌出來的時候，若嬋擔憂他危險，極力勸阻，甚至不惜去求公羊家的人。可公羊劌還是走了，不管不顧，若換做是我，也要傷心。

不過，我此行是來當說的，公羊劌對我不錯，總該還些人。

“若嬋可知我此番去過江東？”我故意問道。

“聽說過。”若嬋微微一笑，“我還聽說這次又是大公子去救了你。”

我訕然，但決心不打擾，將自己在江東如何被俘如何逃說了一遍。每每提到公羊劌的時候，我都加以濃墨重彩渲染一番。

若嬋一邊飲茶一邊聽著，雙目微垂，似認真聆聽又似神遊別。

“我那時若無公羊公子相護，勿說腹中胎兒，連自命都難保周全。”我說，“公羊公子有有義，確是可託付之人。”

若嬋卻是淡淡一笑。

“他一向對兄弟有有義。”冷笑，緩緩道，“仲勳蒙難之時，他施救而不得，你是仲勳之妹，他當然要幫你；對那些江洋兄弟也是一樣，不管如何險惡，他捨命也要去救。我那般求他，他連頭都不肯回一下。”若嬋的聲音有些激，停了停，深吸口氣，“他有有義，顧的卻不是我。”

我啞然，沒再說話。

這時，茶爐上的水又開了，我正要去弄，若嬋道；“我來。”

我只得罷手。

若嬋斟了茶，又要添水。這時，一名僕人匆匆走進來，向若嬋行禮道：“主人，丞相家的大公子與公羊公子來了。”

我們俱是一驚。

若嬋與爲我相視一眼，問僕人：“到了何？”

“我來稟報時纔到山腳，現在恐怕已走在了山路上。”僕人道。

若嬋神鎮定，道：“即刻將案榻茶爐收廂房中便是。”

僕人答應，離開去院外招來另外兩人，手收拾。

“真掃興。”若嬋看向我。

我問：“你不留下？你我本是相識，在寺中拜神偶遇，亦是自然。”

若嬋彎彎脣角，輕嘆口氣：“我的事，你不必心。”

魏郯和公羊劌出現在院子門前的時候，我已經由阿元攙著，如同閒庭信步般觀賞牆邊幾樹紅葉。

“夫君？”我瞥到他，出又驚又喜之，“夫君怎會來此？”

魏郯微笑，從阿元手中接過我的手：“爲夫與公羊公子跑馬至此，想到夫人正在拜佛，便來看看。”

我瞭然，看向公羊劌，微笑行禮：“公羊公子。”

“夫人。”公羊劌還禮。他的樣子比分別的時候又瘦了些，卻依舊形筆直。我不朝若嬋離開的方向了，只見空空無人。

“夫人在賞紅葉？”魏郯問我。

“正是。”我微笑。

“只夫人一人？這寺院倒是冷清。”魏郯道。

“並非妾一人，”我微笑，“方纔還有另一位夫人也來拜神，這會已經走了。”說著，我似無意一般瞥瞥公羊劌。

他看著我，脣邊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苦笑。

“大公子與夫人慢慢遊寺，某先行一步。”公羊劌向我們一禮。

“纔來，就走了？”魏郯訝然。

公羊劌道：“方纔所言之事，某還須與友人商議。”

魏郯莞爾：“如此，有勞仲平。”

公羊劌抿脣，看看我，轉走開。

“夫君與公羊公子商議何事？”院子裡剩下我們，我問魏郯，“公羊公子答應仕了？”

“還不曾。”魏郯道，“不過議了另外一事。”

“哦？”

魏郯看著我，目似有意味：“夫人欠的一萬二千錢，爲夫已經還了。”

我愣住，看著魏郯，心跳有片刻停頓。

“怎這般神？”魏郯揚眉，“爲夫被仲平訛了？”

我連忙搖頭，片刻，道，“這……嗯，是公羊公子說的？”

“不是他還有誰？”

心底鬆氣，又覺得好笑。當然是公羊劌，他替馬奎那夥人討錢亦是天經地義。我太張了，總怕搭上公羊劌，自己那生意的事也曝出來。公羊劌當然不會那麼傻，把我的告訴魏郯，對他一點好也不會有……

“爲夫不大高興。”魏郯忽然道。

“嗯？”我著他。

只見他臉深沉莫測：“爲夫的命，只值一萬二。”

我又好氣又好笑，往他手心裡掐了一下：“他們原本開價十萬，夫君不若全付了。”

魏郯笑起來，摟著我，目閃閃：“此言甚是，我那些相易之，十萬都不止。”

我不解：“相易之？”

魏郯正要說話，這時，只聽“大公子！夫人！”去，卻是一名家人跑了來。

“何事？”魏郯問。

那家人顯然是累壞了，大冷天裡冒著汗，氣吁吁：“大、大公子……府裡不好了！郭、郭夫人將任姬……任姬拘了起來……說、說要杖斃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