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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嫤語書年》 第35章 訪賢

座之後,子奉上茶。

“寒舍陋,只有舊茶野水,將軍與夫人公子且將就纔是。”雲石道。

我喝了一口,心中大噪。劍南的毫,從前在長安三金才得一兩,如今想買都沒去。這個雲石的舊茶野水,當真金貴。

雲石道:“此茶乃老叟當年離京之時,傅司徒親手所贈。老叟珍藏多年,今日夫人來到,正當待客。”

我訝然。他這麼一說,我倒是想了起來時的舊事,有一陣,母親曾埋怨父親,說他花大錢買了三兩毫,卻一下拿了二兩送人,敢那時送的就是雲石。

“先生心意,妾敬謝。”我欠禮道。

魏郯微笑:“當年司徒好結賢才,某曾聞其與先生在梅亭共主曲水流觴之會,傳爲佳話。”

白石先生笑而搖頭:“陳年舊事,何足掛齒。”

衆人寒暄一陣,崔珽卻向這邊一禮:“先生與將軍稍坐,某還要往別訪友,暫且告辭。”

白石先生毫無異,只天,道,“天將有雨,子圭莫留得太晚纔是。”

“珽知曉。”說罷,他喚人來。兩名僕人從廂房裡走出,手上卻擡著一件事。我看見,愣了一下,胡牀車,那不正是魏安的推車?

再看向魏安,他也著那邊,神詫異。

僕人將推車放在階下,卻上堂來。只見崔珽一手撐地,一手從案幾下把雙挪出來。

我這才明白,爲什麼他方纔行禮不起,原來是個行不便的殘疾人。

堂上一陣安靜,只有茶水在爐中冒著熱氣。崔珽臉上毫無尷尬侷促之態,任由僕人將他擡到車上,在把車朝外面推去,車碾過白沙,綿綿地響。

“人言麒麟子,經天緯地而遭鬼神之妒,果不虛穿。”崔珽的影消失在竹籬外,魏郯向雲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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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石捻鬚:“子圭賢能,雖殘不不失其志,尤爲可貴。”

“哦?”魏郯看著他:“不知麒麟子志在何?”

雲石卻笑而擺手:“不可說矣。”

飲茶聊過些閒話之後,雲石問魏郯願不願與他對弈一局。魏郯欣然應下,二人坐到棋臺邊上,開局博弈。

我並不是一個修養到家的旁觀者。從前父兄們要做什麼對弈之類的雅事,從來不會找我坐在旁邊點綴,因爲我坐不到一刻就會開始搗。當然,裴潛例外,他下棋,我能穩坐兩刻。

如今,當我的夫君在這出塵之地與閒人對弈,我能做到像神仙畫裡的侍,姿態優雅地坐上小半日。這不是沒有我強自耐著子的原因,不過苦中作樂也是樂,我發現看這兩人廝殺也當真有趣。

魏郯棋風犀利,明打暗抄,常常出其不意,盡顯流氓本;而云石則棋路縝,防補缺,使絆,不掩老巨猾。我一邊看一邊琢磨著他們的棋路,有時能看懂,有時看不懂,再過幾招,忽而又瞭然。一局下來,雲石險勝。二人執子相視,忽而各自笑了起來。

“先生棋藝奇絕,果名不虛傳。”魏郯恭維道。

雲石客氣道:“將軍謀斷縱橫,方寸亦見殺伐之姿。”

二人雖謙讓,臉上神卻各是躍躍試,於是,清盤再來。

往來之間,天上漸漸有了暮。外面的隨侍來問,說天不早,是否回去。

雲石笑道:“將軍若不限老叟舍下鄙陋,南面有草房兩間,何不留宿一夜,叟有幾本棋譜,正與將軍切磋。”

魏郯聞言,面微笑,向雲石一揖:“如此,卻之不恭。”

軍士征戰慣了,出門在外常備宿之。夜晚,從人在竹林裡紮營,我和魏安則跟隨魏郯留在了雲石的草堂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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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珽在晚膳之後就回到了此。從雲石和魏郯的話語中我得知,他遊學在外,上月來到商南尋訪雲石,這些日子一直住在這裡。

我覺得有些好笑。這世上,我見過在家吃不飽飯的,見過出門被人打劫的,還見過天天爲睡在何發愁的。但崔珽這樣有殘缺冠整潔乘車觀花訪友遊學的閒人,我還是第一次見到。

不過,我對他那推車的興趣更大。在庭院裡,我問魏安,那推車是何來路。

“不是我做的。”魏安坦白地答道,“崔公子的車比我做的輕便,造式也不一樣。”

我不驚訝。這世上,還有能跟魏安比聰明的人,而且還造出了同一樣事。

酒逢知己,路遇知音,都是仍讓人興不自的事。在崔珽回來之後,魏安一改事不關己的冷漠姿態,竟上前跟他說話。

我看到魏安頗有教養地行禮,然後,二人說起話來。許是說起那推車,崔珽出些訝異的,一瞬間,似乎有芒從那雙目中亮起。

漸濃,僕人掌燈。

草堂上,突然變兩撥人。一撥是魏郯和雲石,俱是一言不發,盯著棋盤殺得眼紅。一撥是崔珽與魏安,一個高談闊論一個唧唧呱呱,說著我聽不懂的什麼車轄什麼銅轂。把他們分作涇渭的,就是我。

許是察覺到我有昏昏睡的架勢,魏郯說我若覺疲憊,可去歇息。

我此時也不想充什麼賢惠,順從地微笑行禮,款款而去。

“……某行走不便,此車雖自行設想,卻是無奈之舉。公子所言一二,某日夜及,竟不曾思考,聞得公子提點方纔了悟……”走出堂上之時,我聽到崔珽聲音含笑,瑯瑯悅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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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安似乎也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呢。我心道。

我收拾一番之後,躺在榻上,很快便睡了。一夜睡得很沉,我不知道魏郯何時回來的,只記得迷糊中,有人摟了我一下,然後把手臂上,沉沉的。我不滿地嘟噥了一聲,又睡死過去。

第二天早晨起來,魏郯已經不在旁。

我起出去,卻見堂上,魏郯正與雲石烹茶談天。而院子裡,魏安拿著錘子,叮叮噹噹地敲打著崔珽的推車;崔珽坐在一塊大石上,仔細地看著他做活,是不是指點著某與他討論一番。

我又無事可做,只得隨著子去用早膳。

天氣不錯,不但沒有下雨,還出了一點太。我想起歇宿的那屋子裡擺有書架,便回去挑了兩本,走到院子一角的紫藤架下慢慢翻看。

我早知道雲石博學,不曾想他的藏書亦是五花八門。比如手上的這本列傳,裡面講的是各種各樣的人軼事,甚是有趣。我看得津津有味,不知不覺,已經翻了大半本。

“夫人亦喜看些俗聞雜事麼?”一個聲音緩緩傳來。

我擡頭,卻見雲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面前,拄著杖,面帶微笑。

我忙起一禮:“妾見得先生藏書,興起而閱,不曾問過先生。”

雲石笑而搖頭:“夫人但閱無妨。”說著,他在對面一塊青石上坐下,雙手撐著木杖。

“先生與夫君談畢了麼?”我莞爾道。

雲石須,神和善:“將軍高才,若得夜以繼日,叟不辭也。”

我微笑,過花葉的間隙去,只見魏郯正立在柴門前,正與從人說著什麼。

“叟記得上回見夫人至今,已有十四年。”雲石忽然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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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頷首:“確是。”

“彼時,司徒與叟品茶,夫人忽而走出來。司徒指夫人問叟,若論面相,夫人如何。”他似追憶,看著我,“叟曾言,夫人福厚,貴不可言。”

我一怔。想起李尚曾說過類似的話,笑笑:“先生亦通相?”

雲石微笑:“不過皮。”

我覺得他話裡有話,著他:“如此,以先生之見,妾如今可仍當得起先生從前之言?”

雲石須,不答卻道:“若論面相,叟曾見過一個絕佳之人,紫氣聚頂,可堪九五,夫人可知那人是誰?”

我好奇地問:“是誰?”

雲石微笑:“是我建這茅屋之時,擔泥的民夫。夫人,命也,一半在人,面相所予,不過機緣。”

所以說我不喜歡跟書讀得太多太迂的人打道,話無準話,總想讓你覺得他高深。

我似懂非懂,片刻,做了然之態,禮道:“如此,多謝先生。”

雲石看著我,笑得平靜。

士之講究灑,興起而來,意足則歸,沒有虛禮羈絆。

所以,當魏郯忽然說告辭的時候,雲石毫無訝,也不挽留。

“如有後會,叟必再與將軍促膝長談。”他立在臺階上說。

“郯教甚深,若得來日,必再訪先生。”魏郯恭敬地禮道。

雲石微笑。

魏郯對崔珽很興趣,臨走前,問崔珽可願意去雍都。不料,崔珽婉拒,說他還有舊友未訪,只想繼續雲遊。

魏郯微笑,沒有強求。

魏安卻有些失,在魏郯說要走之前,他還興致地說要給崔珽做一個能讓他騎穩馬的馬鞍。

崔珽神溫和:“際會有緣,公子爲我改進推車,已是大善。”

魏安似乎不甘心,道:“我會做出來的。”

崔珽微笑:“如此,珽當靜候。”

魏安著他,撓撓頭,轉走開。

步出竹林,從人車馬已經在橋那邊等候,我回頭,竹林中靜謐依舊,空寂無人。先前的一切恍如做夢。

“夫君來訪雲石先生,不知學問討教如何?”我問魏郯。

魏郯看看我:“夫人以爲呢?”

我怎麼知道。

“妾只見夫君討教對弈。”我說。

“對弈就不是學問?”魏郯微笑,說罷,招呼落在後面的魏安跟上,朝前方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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