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想到裴照還真的會吹篳篥,並且吹得好極了。篳篥樂聲本就哀婉,那鐵笛樂聲卻是激越,兩樣樂配合得竟然十分合拍。起先是裴照的篳篥和著鐵笛,後來漸漸卻是那波斯胡人的鐵笛和著裴照的篳篥。曲調由婉轉轉向激昂,如同玉門關外,但見大漠荒煙,遠傳來駝鈴聲聲,一隊駝隊出現在沙丘之上。駝鈴聲漸搖漸近,漸漸集大作,突然之間雄關開,千軍萬馬搖旌列陣,吶喊聲、馬蹄聲、鐵甲撞擊聲、風聲、呼喝聲……無數聲音和樂章,鋪天蓋地般襲捲而至,隨著樂聲節拍越來越快,米羅亦越舞越快,飛旋似一隻金的蛾子,繞得我眼花繚。
那樂聲更加蒼涼勁越,便如一隻雄鷹盤旋直上九天,俯瞰著大漠中的千軍萬馬,越飛越高,越飛越高,大風捲起的塵沙滾滾而來……等我吃得肚兒圓的時候,那隻鷹似乎已經飛上了最高的雪山,雪山裡雪蓮綻放,大鷹展著碩大的翅膀掠過,一羽從鷹翅上墜下,慢慢飄,被風吹著慢慢飄,一直飄落到雪蓮之前。那鷹羽落在雪中,風捲著散雪打在鷹羽之上,雪蓮的花瓣在風中微微抖,萬里風沙,終靜止於這雪山之巔……
篳篥和鐵笛戛然而止,酒肆裡靜得連外面檐頭滴水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。米羅伏在桌上不住氣,一雙碧眸似乎要滴出水來,說:“我可不能了。”那些波斯商人哄地笑起來,有人斟了一杯酒來給米羅,米羅口還在急劇起伏,一口氣將酒飲盡了,卻朝裴照嫣然一笑:“你吹得好!”
裴照並沒有答話,只是慢慢用酒將篳篥拭淨了,然後遞還給我。
我說:“真沒瞧出來,你竟然會吹這個,上京的人,會這個的不多。”
裴照答:“家父曾出使西域,帶回的樂中有篳篥,我時得閒,曾經自己學著吹奏。”
我拍手笑道:“我知道了,你的父親是驍騎將軍裴況。我阿爹和他有過手,誇他真正會領兵。”
裴照道:“那是可汗謬讚。”
我說道:“我阿爹可不隨便夸人,他誇你父親,那是因爲他真的能打仗。”
裴照道:“是。”
他一說“是”,我就覺得無趣起來。好在那些波斯商人又唱起歌兒來,曲調哀傷婉轉,極爲人。米羅又吃了一杯酒,知道我們並不能聽懂,便用那大舌頭的中原話,輕聲唱給我們聽。原來那些波斯胡人唱的是:“其月湯湯,離我故鄉,月圓又缺,故鄉不見。其星熠熠,離我故土,星河燦爛,故土難返。其風和和,吹我故壤,其日麗麗,照我故園。知兮知兮葬我何山,知兮知兮葬我何方……”
我隨著米羅唱了幾句,忍不住黯然,聽那些波斯胡人唱得悲傷,不覺又飲了一杯酒。裴照微微頷首,說道:“思鄉之,人盡有之。這些波斯胡人如此思念家鄉,卻爲何不回家去呢?”
我嘆了口氣:“這世上並不是人人同你一般,從生下來就不用離開自己的家鄉。他們背井離鄉,知有多不得已。”
裴照沉默了一會兒,看我又斟了一杯酒,不由得道:“公子飲得太多了。”
我慷慨激昂地說:“何以解憂?唯有杜康!”
見裴照似乎很詫異地瞧著我,我出了三手指,說道:“別將我想得太能幹,其實我一共就會背三句詩,這是其中的一句。”
他終於笑起來。
米羅賣的酒果然厲害,我飲得太多,走出酒肆的時候都有點兒腳下發虛,像踩在沙漠的積雪上一般。雨還在下,天漸漸向晚,遠朦朧地騰起團團淡白的雨霧,將漠漠城郭裡的十萬參差人家,運河兩岸的畫橋水閣,全都籠進水霧雨意裡。風吹著雨點點拂在我滾燙的面頰上,頓時覺得清涼舒適。我出手來接著琉璃似的細雨,雨落在手心,有輕啄般的微。遠人家一盞盞的燈,依稀錯落地亮起來,那些街市旁的酒樓茶肆,也盡皆明亮起來。而運河上的河船,也掛起一串串紅燈籠,照著船上人家做飯的炊煙,嫋嫋飄散在雨霧之中。
水濛濛的上京真是好看,就像是一卷畫,我們西涼的畫師再有能耐,也想像不出來這樣的畫,這樣的繁華,這樣的溫潤,就像是天上的都城,就像是天神格外眷顧的仙城。這裡是天朝的上京,是普天下最盛大最熱鬧的都會,萬國來朝,萬民欽慕,可是我知道,我是忘不了西涼的,哪怕上京再再好,它也不是我的西涼。
裴照一直將我們送到東宮的側門邊,看著我們門,他才離去。我覺得自己酒意沉突,這時候酒勁都翻上來了,忍不住噁心想吐。阿渡輕輕拍著我的後背,我們在花園裡蹲了好一會兒,被風吹得清醒了些,才悄悄溜回殿中去。
一進殿門,我就傻了,因爲永娘正等在那裡。見著我,也不責備我又溜出去逛街,亦不責備我渾酒氣,更不責備我又穿男裝,只是沉著一張臉,問道:“太子妃可知,宮中出事了?”
我不由得問:“出了什麼事?”
“緒孃的孩子沒有了。”
我嚇了一跳,永娘臉上還是一點兒表都沒有,只是說道:“奴婢擅自作主,已經遣人去宮中緒娘。但是皇后只怕要傳太子妃宮問話。”
我覺得不解:“皇后要問我什麼?”
“中宮之主乃是皇后,凡是後宮出了事,自然由皇后做主。東宮廷之主乃是太子妃,現在東宮廷出了事,皇后自然要問過太子妃。”
我都從來沒有見過那個緒娘,要問我什麼啊?
可是永娘說的話從來有有據,說皇后要問我,那麼皇后肯定會派人來傳召我。現在我這副樣子,怎麼去見皇后?我急得直跳腳:“快!快!我要洗澡!再給我煎一碗濃濃的醒酒湯!”
宮娥們連忙替我預備,我從來沒這麼急地衝進浴室,看著熱水預備齊了,便立時跳進浴桶,將自己浸在水中。永娘看著我了陣腳,忍不住道:“太子妃如果平時謹守宮規,怎麼會弄到臨時抱佛腳?”
“臨時抱佛腳”這句話真妙,我從來沒覺得永娘說話這麼有趣。我說道:“那些勞什子宮規,天天守著可要把人悶煞,臨時抱佛腳就臨時抱佛腳,佛祖啊他會看顧我的。”
永娘還板著一張臉,可是我知道已經要忍不住笑了,於是從浴桶中出溼淋淋的手,拉了拉的角:“永娘,我知道你是好人,你平日多多替我向佛祖說些好話,我先謝過你就是!”
“阿彌陀佛!佛祖豈是能用來說笑的!”永娘雙掌合十,“真是罪過罪過!”雖然上這樣說,可是早繃不住笑了,親自接過宮娥送上的醒酒湯,“快些喝了,涼了更酸。”
醒酒湯確實好酸,我著鼻子一口氣灌下去。永娘早命人薰了裳,等我洗完澡換好服,剛剛重新梳好髮髻,還沒有換上釵鈿禮服,皇后遣來的就已經到了東宮正門。
我永娘聞聞,我上還有沒有酒氣。永娘很仔細地聞了聞,又替我多多地噴上了些花,再往我裡放一顆清雪香丸。那丸子好苦,但吃完之後果然吐氣如蘭,頗有奇效。
此次皇后是宣召李承鄞和我兩人。
我好多天沒見李承鄞,看他倒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兒,因爲要宮去,所以他戴著進德冠,九琪,加金飾,穿著常服。不過他瞧也沒瞧我一眼,就徑自上了輦車。
見到皇后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原來緒娘突然腹痛,醫診斷爲誤食催產之。皇后便將所有侍候緒孃的人全都扣押起來,然後所有食飲水亦封存,由掖庭令一一嚴審。最後終於查出是在粟飯之中投了藥,把胎兒給打下來了。皇后自然震怒,下令嚴審,終於有宮人吃不住掖庭的刑罰,供認說是人指使。
皇后的聲音仍舊溫和從容:“我將緒娘接到宮裡來,就是擔心們母子有什麼閃失,畢竟這是東宮的第一個孩子。沒想到竟然就在宮裡,就在我的眼皮底下還被暗算,我朝百餘年來,簡直沒有出過這樣的事!”
雖然語氣溫和,可是用詞嚴厲,我從來沒聽過皇后這樣說話,不由得大氣都不敢出。殿中所有人也同我一樣,屏息靜氣。皇后道:“你們曉得,那宮人招供,是誰指使了?”
我看看李承鄞,李承鄞卻沒有看我,只淡淡地道:“兒臣不知。”
皇后便命:“將口供念給太子、太子妃聽。”
那念起宮人的口供,我聽著聽著就懵了,又聽了幾句,便忍不住打斷:“皇后,這事不是我乾的!我可沒讓人買通了,給緒娘下藥。”
皇后淡淡地道:“眼下人證證俱在,你要說不是你乾的,可得有證據。”
我簡直要被冤枉死了,我說:“那我爲什麼要害呢?我都不認識,從前也沒見過,再說住在宮裡,我連住在哪兒都不知道……”
我簡直太冤了!莫名其妙就被人這樣誣陷。
皇后問李承鄞:“鄞兒,你怎麼看?”
李承鄞終於瞧了我一眼,然後跪下:“但憑母后聖斷。”
皇后道:“太子妃雖然份不同,又是西涼的公主,但一時糊塗做出這樣的事來,似乎不宜再主持東宮。”
身後傳來盧文的聲音,"我會用竹葉吹《鳳求凰》,阿蘆願意一聽麼?"這聲音,低而沉,清而徹,如冰玉相擊,如山間流泉,如月出深澗,如風過竹林…它是如此動聽,如此優雅,如此多情,又是如此隱晦的明示著…微微蹙了蹙眉,劉疆緩步踱開幾步.朝著郭允也不回頭,便這麼淡淡地問道:"她這是在玩什麼把戲?"郭允低聲稟道:"盧文說,她爲了嫁主公你正努力著呢.主公你竟敢揹著她勾三搭四的,因此她非常惱火,非常不高興,非常氣恨,非常想湊熱鬧."在劉疆深深鎖起的眉峰中,郭允慢騰騰地補充道:"因此,她準備勾引鄧氏姑子…"一句話令得劉疆木住後,郭允又道:"盧文還說,她現在好歹也是洛陽數一數二的美男子,手中有黃金七千餘兩,性子又張狂肆意,頗有風流之態…這樣一個舉世罕見,與洛陽衆少年完全不同姿態的美男,與他太子劉疆搶一二個美人兒,有什麼難度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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