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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朕》 三十六【腦溢血】

早在宋元,江西便是戲窩子。

江西人周德清,獨力制定《中原音韻》,結束元曲創作的混現象,被譽為“曲韻之祖”。

江西人魏良輔,吸收江浙地方戲腔調,改良昆山腔唱法,創出一種新式唱腔,被譽為“昆曲鼻祖”。

江西人湯顯祖,一代戲曲大家,自不用過多贅述。

費松年平生有兩大好:一是食,二是戲曲。

年近八十高齡,一個球,他也沒有別的可,每天吃飽了便聽戲而已。

“幾曲屏山展,殘眉黛深淺。為甚衾兒里不住的腸轉……”

費松年半躺在椅子上,手指敲著肚皮,跟著戲臺上的旦角一起唱。

唱著唱著,有些口干舌燥,輕輕抬起一手指,家奴立即把茶壺塞過來。

潤潤嚨,費松年繼續搖頭晃腦。

“老爺,老爺,不好了!”一個家奴驚慌奔至。

費松年皺眉道:“祖宅起火了?何事敢來擾爺聽戲?老老實實站著,天大的事,等我把戲聽完再說!”

那家奴焦急等待,可橫豎沒忍住,展開大字報,舉在費松年面前:“老爺還是先看看吧。”

費松年好奇瞟了一眼,突然雙眼圓瞪,掙扎著坐起來,搶到手里仔細閱讀。

讀著讀著,頓覺氣上涌,整個人幾暈倒。

他六十多歲得子,本就心里有所懷疑。只不過,隨著兒子年齡漸長,愈發像自己小時候,如此才徹底安心下來。

并且為此驕傲,自詡寶刀不老!

可這份大字報說,妻子張氏勾引侄孫。若真是哪個侄孫的種,長得像他似乎也正常,畢竟費氏子孫同出一脈。

費松年渾發抖,喝問道:“這東西哪來的!”

家奴回答說:“在三人閣坊的立柱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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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閣坊!

三人閣坊!

那是費氏為了彰顯威風,宣告家族出了首輔,專門建在最熱鬧地區的牌坊!

整個鉛山縣,就數那里人最多。

老婆勾引侄孫的文章,居然在三人閣坊,豈不是被江南數省商賈都看到了?

“轟!”

費松年突然倒下,從椅子滾到地上,耳朵和鼻子出,瞳孔漸漸變得散大。

“老爺!”

“老爺你怎麼了?”

“快快去請大夫,老爺暈過去了!”

年近八十歲的大胖子,能活到這年紀已是不易,此刻高直接沖得腦溢了。

醫生還沒請來,費松年已經斷氣。

不管是趙瀚,還是龐春來,他們都沒想過,竟會把人當場給氣死。

“老爺,老爺,你死了我可怎麼活啊!”

張氏聞訊趕來,趴在那里哭天搶地,后站著私塾小霸王費元鑒同學。

費元鑒反而沒什麼悲痛,他跟父親年齡相差懸殊,從小是被母悉心帶大。而且,父親整天泡在戲班子里,父子倆連一起吃飯的時間都

費元鑒下意識掃視眾人,發現邊的那些家奴,都用一種異樣眼神看著自己。

對,我應該哭,否則就是不孝順。

“爹啊,爹啊……”費元鑒撲過去嚎啕大哭,可惜演技實在太差,不但完全不出淚水,就連悲痛表也顯得很僵

突然,張氏起指著戲臺:“都是這些下賤胚子,唱戲,唱戲,天只知唱戲,勾得老爺魂都沒了,如今更是把命都勾走了。來人啦,把他們從老爺那里騙的銀錢,統統都給我搜回來,再把他們給我打將出去!”

費松年一生共納有八妾,其中七妾都是戲子出,張氏早就忍了幾十年。

費松年平時對戲子們很好,整個戲班子都視其為親人長輩,此刻許多戲子正圍在旁邊痛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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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是真實意在哭,既哭費松年意外去世,又哭自己以后找不到這麼好的主家。

可張氏的一番言語,把戲子們都聽傻了,哪有搜回以往賞錢的做法?

家奴們立即出,提著子驅打戲子,迫他們趕快出錢財。

“哇!嗚嗚嗚嗚……”

張氏重新趴回去,繼續在那兒悲傷痛哭。

,終于拿來大字報,低聲提醒說:“夫人,別急著哭,你先看看這個。”

許多家奴捂笑,甚至到幸災樂禍。

不要以為大族出,就有多風度涵養,待家奴的事可見。

明末江南奴變,甚至有家奴殺死主人,提著主人腦袋去府自首。說是不堪辱,要跟主人同歸于盡,可見平時被欺負到什麼程度。

張氏不明真相,抹著眼淚看去,還沒看完紙上容,就到一陣天旋地轉。

“夫人也暈倒了!”

全家上下,飛狗跳。

戲子們趁機收拾行頭逃跑,有的家奴也跑回主人屋中,竊一些金銀飾品藏起來。

費元鑒畢竟年,搞不明白狀況,好奇的撿起那份大字報。

然后,人傻了。

我真不是親生的?

那我的親生父親是誰?

張氏很快醒轉過來,睜眼第一句話,就是嘶聲哭喊:“我不活了……”

便往戲臺下的水池跳,被忠心的家奴死死拉住。

其實跳下去也無所謂,池水頂多淹沒膝蓋,也就冬天太冷容易冒。

……

河口鎮,街邊茶館。

“你們聽說了嗎?費太公的兒子,不是他親生的!”

“哪個費太公?”

“就是生得很胖,家里養戲班子,六十多歲得子那個。”

“嘿,我早就說過,六十多歲哪還能生兒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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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是誰?”

“定是他家的家奴。”

“不是家奴,是他的侄孫。”

“嬸跟侄孫?還生了個兒子?”

“可不是?”

“唉喲,這可得天打雷劈!”

“何止呢?那張氏五十多歲了,上次我在碼頭見,白凈得跟小婦人一樣,還涂脂抹一看就不守婦道。我聽說啊,不止是勾引侄孫,還跟家里的戲班子有染呢。”

“費太公也不是什麼正經東西,經常穿著戲服扮人。你們還記得不,年初有次廟會,費太公穿著人戲服就出來了。聽說他好男,七十多歲了老不修,跟戲班子里的男人打得火熱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有個名角李勝,聽說經常跟費太公、張氏同睡一張床。”

“嘖嘖嘖,聽起來就臟耳朵。”

“……”

河口鎮熱鬧得很,街面和碼頭都在瘋傳,而且各種添油加醋。

龐春來的桃文章,寫得非常概括。

可那些市井傳播者,卻自補齊細節,甚至確定好幾位男主角,由此衍生出十多個不同版本。

南來北往的商旅們,本來長途跋涉頗為疲乏,這回終于有了讓他們興的談資。

還有客商,在路過牌坊的時候,譏笑著呸過去口水。

勾引侄孫,還生下一個孽種,簡直就該天打雷劈!

費氏子弟,不論主宗,還是旁系,得知消息都連忙跑開,沒臉在鎮上被人指指點點,紛紛回到家中將此事告之長輩。

……

含珠書院。

費元祿傻傻看著大字報,先是暴怒,繼而沉,最后罵道:“這個龐蔚然,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,枉我當初善心收留他!”

“山長,聽說書院各了十幾張,要不要派人去收回來?”仆從提醒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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費元祿一臉郁悶:“收得回白紙黑字,收得回謠言人心嗎?既在書院了,想必河口鎮也了。”

費元祿直奔費映環的房間,敲門半天,魏劍雄出來開門,費大爺尚在里面穿打哈欠。

“日上三竿了,中還在睡呢?”費元祿冷著臉說。

中,大昭,都是費映環的表字。

費映環嘿嘿笑道:“叔父莫怪,侄兒昨晚看書耽擱了時辰。”

費元祿把大字報遞過去:“中且看看吧。”

費映環本來睡眼惺忪,看了兩段立即神振,不由夸贊:“好文采!看似通俗直白,卻得小說家三昧,只言片語便令人浮想聯翩。”

這是文采的事兒嗎?

費元祿聽得滿額頭黑線。

如此不著調的晚輩,費元祿很想一腳踹過去。他下怒火,吩咐魏劍雄:“你先出去,把門關好。”

魏劍雄帶門而出,屋里只剩兩人。

費元祿說:“此荒唐謠言,多半已傳遍河口鎮。”

便是費映環的格,也不由瞠目結舌,驚呼道:“費氏之名,怕要響徹江南了!”

“什麼響徹江南?你好歹是映字輩唯一的舉人,說話用詞能不能正經一點!”費元祿覺心好累。

費映環坐在床邊慢悠悠穿鞋,笑著說:“侄兒正經一點,就能阻止謠言散播?鉛山費氏,腌臜事還嗎?我看鬧開了也好,可以借機整頓一番門風。”

費元祿面贊許之:“中雖然格輕佻,但不愧是我費家的千里駒,所思所想正合我意。”

“叔父請明言。”費映環還在慢悠悠穿鞋。

費元祿說道:“若整頓費氏門風,當從整頓含珠書院做起。若整頓含珠書院,當拿回被各支侵占的學田、學產。縱觀天下豪門大族,哪有霸占自家學田的?簡直就是不要臉!中可愿助我?”

費映環笑道:“侄兒悠閑慣了,恐怕幫不上什麼忙。”

中可做含珠書院的副山長。”費元祿立即開出價碼。

費映環哭喪著臉:“叔父,侄兒真不想管,族中七八糟的事太多了,一旦沾上今后就別想清凈。”

費元祿說道:“我那位老叔叔(費松年),此番丟盡費氏面,總得給族里一個說法。他在河口有家鋪面還不錯,不知中是否看得上?”

“叔父休要多說,侄兒是那樣的人嗎?”

費映環一臉怒容,旋即又義不容辭道:“既然叔父想要整頓門風,侄兒自當鼎力相助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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