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師也下雪了，下得很大。

朱高煦今天卻要出宮，乃因事先便與人約好了見面。皇帝當然可以改時間，甚至爽約，不過他覺得沒必要，便在下午照時間赴會。

他要見的人是湖州薛家的商人。

先前讓北鎮使杜二郎設法聯絡做鏡子的名商，事已經辦好了、將以守司南署的名義與薛家商量協作。這事兒也不算甚麼大事，朱高煦倒可以給員去辦;不過他長期居於宮中，有時候隻想出門看看，見一些宮人、大臣以外的人。

明年春將要發的遼東之役，他放棄了親征，這會兒出門在京師城裡走走還是可以的。何況說到玻璃製作的新鮮事，他覺得親自與商人談，或許更能說清楚。

見面的地方在沈家梨園。談的是生意、朱高煦也沒用真實份，在那種地方最好不過。

擁有多個生意和商幫的沈徐氏，親自來到了梨園，在門外等著。待朱高煦的馬車到了，上前見禮，“妾恭迎洪公子。”

朱高煦走下馬車笑著小聲道:“我今天姓侯。”

沈徐氏掩嫣然一笑，欠道:“侯公子樓上請。”

幾個人先走進大廳，徑直往木樓梯上過去。大廳裡人很多，有點吵，還有個戲子在臺面上唱戲;朱高煦出宮時，當然沒有穿龍袍，隻穿著一青綢緞長袍，頭上戴著一塊方巾。於是幾乎沒人注意到他。

他們到了樓上走廊邊的一道門前，沈徐氏便道:“侯公子要見的人已經到了。”接著意味深長地輕笑了一下，“今日妾便不打攪公子了，您慢慢談。”

笑的神有點奇怪。

朱高煦隨口道:“等我談完了正事，咱們再見面。”

沈徐氏微笑道:“下回罷。”

朱高煦忍不住又看了一眼，待輕輕掀開房門，他便步走了進去。隨行的錦衛指揮使張盛，也留在了外面。

剛走進門，朱高煦就馬上明白了、剛才沈徐氏作出那表的意思。只見一個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，那人束發戴著網巾，上穿著淺灰的圓領布袍。但是個人，年輕貌的子，瞎子都能瞧出來。

子作揖道:“奴家薛萍娘，見過侯大人。”

朱高煦道:“讓薛娘子久等了，抱歉。咱們坐下說罷。”

薛萍娘抬起頭來，輕聲道:“大人們都像您這麼和氣麼?”

朱高煦微笑道:“不好說。”

他在對面的椅子上座，稍微打量了兩眼這薛娘子，見扮男裝十分樸素。不著毫黛，素卻很白淨，鬢發倒是烏黑，看起來讓人很有好。上的圓領袍服襟是整塊布，相比婦人裳、反倒讓襟上的弧度更加明顯，弧線甚是流暢好。

薛娘子留意到他的目，便顰眉看了他一眼。

朱高煦忙左顧而言它:“沒想到薛家來的，是個子。”

薛娘子聲音舒緩均勻，很好聽，解釋道:“掌櫃年紀有點大了，怕經不起車馬折騰，奴家聽說此事，便自請進京，同夫君一道來的。先父與掌櫃是同族，卻隻生了奴家這麼個子，招了個夫婿上門，平日裡族中給我們家管的生意，都是奴家自己在料理。侯大人不用擔心，奴家雖是流，卻是懂怎麼做鏡子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朱高煦點頭道。這薛娘子口齒清楚、說得那麼詳細，似乎是個比較坦誠的人。

薛娘子道:“沒想到侯大人這般年輕，便考上了進士做了。”

朱高煦很快意識到，這句話與自己剛才的言語、有點相似，倆人頓時對視了一眼。

“你夫君哩?”朱高煦隨意地問了一句。

薛娘子臉上閃過一不快，卻不知、是不是因為朱高煦不該問這句話。輕輕撇了一下，“在鋪面裡等著，了他一起來，他卻怕見。不知道有甚麼好怕的?平素只會打磨鏡子，甚麼也不管。”話雖這麼說，可看得出來有點張。

朱高煦心說贅婿的日子似乎並不好過，在這男尊卑的世道，薛娘子好像完全不尊敬丈夫。不過倒是個直爽的人，沒甚麼瞞的意思。

握起了一隻公道杯，往幾案上的白的細瓷小杯裡倒茶，眼睛看著杯子道:“先前這茶樓裡的人告訴奴家，侯大人快到了，奴家便泡了一壺茶。”

薛娘子雙手將小杯遞過來:“瞧這杯子，這地方不便宜罷?”

朱高煦笑道:“東家是我的好友，不用給錢。不過薛氏鏡如此有名，你們應該賺了不才是，還怕貴哩?”

薛娘子道:“買賣哪有那麼好賺?再說大多利、都是做掌櫃的薛家族長的。”

“真的?”朱高煦面帶笑意看著。畢竟商人們有點提防府。

薛娘子道:“明人不說暗話。若非我們那家經營日漸艱難，奴家一個流之輩，何必主攬這差事、大老遠來京師?”

那明亮有神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朱高煦上的裳，又看了一眼他腰間掛的羊脂玉。平素朱高煦掛的是那“天作之合”的帝王綠翡翠，出門才隨便抓了一塊換上。又輕聲道，“還是做的有錢。”

若是尋常文，估計要反駁解釋，生怕壞了清譽。朱高煦卻毫無力地說道，“世人不是說了，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。”

倆人飲了一盞茶，薛娘子開口道:“侯大人的意思，名為‘守司南署”的衙門，要向薛家訂一批鏡子麼?”

朱高煦搖頭道:“不是訂做鏡子，是要讓你們試做新的鏡子，新開辟一門生意。府可以與薛家合作，府出一筆錢，掌握這個生意百分之五十一的。平時管事兒還是你們來管，但朝廷控便有監督、決策之權。”

“甚麼樣的新鏡子?”薛娘子認真地問道。

朱高煦道:“很簡單，用石英煆燒冷凝型，變玻璃;背面金屬薄片、或者鍍上一層東西，便能做比銅鏡更加亮清晰的鏡子。以前部落裡選來做石刀、石箭的石頭，沙子裡半的砂石，都是石英。你們隻管試製，府會出資幫助你們，不會讓你們吃虧。”

薛娘子沉思了一會兒，又問道:“侯大人認定這東西有厚利，所以才管起買賣的事了?”

朱高煦不聲道:“朝廷不靠這點買賣收，要的是做出玻璃的工藝，這是戰略技。因此你們試做鏡子時，即便虧了本、咱們也會投錢。”

薛娘子臉上有些困，“奴家不知甚麼意思，可是府為何不自家製作?”

朱高煦道:“府經營買賣，那是緣木求魚，還是商人適合這個。而這種東西，用買賣才能形市面需求，有需求才能促進技。”

薛娘子愣愣地看著朱高煦，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
朱高煦道:“如果薛家答應與府協作，咱們先給錢，你們簽收即可。前期虧本了就當投資打水漂，賺了照分利，你們還得向市舶提舉司稅。”

薛娘子心地看著他，小心地問道:“還有這樣的事?”

朱高煦淡定道:“我說了，府不靠買賣來維持收，咱們管的是國家層面。”

薛娘子沉片刻，說道:“奴家倒是願意，可事先我們以為只是接府的訂製。奴家還得人回去，與掌櫃言語一聲，才能答覆侯大人。”

朱高煦手在幾案上“啪”地輕輕一拍，“就這麼辦。薛娘子回話之後， 事立刻照咱們說的進行。”

薛娘子道:“侯大人真是痛快人。”

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，又用眼睛瞧了一下幾案上做工的茶與擺設，仿佛言又止。

朱高煦忽然轉頭道，“來人。”

錦衛指揮使張盛片刻掀門而，銳利的目環視屋。

朱高煦道:“沈掌櫃備一桌酒菜。”

張盛抱拳道:“是。”

朱高煦轉頭道:“我便自作主張了，薛娘子可得賞臉。”

薛娘子抿了一下的，說道:“奴家怎好意思?”

朱高煦笑道:“薛娘子巾幗不讓須眉，咱們何必在意那些小節。今日薄宴，就當預祝你我的生意、馬到功。”

薛娘子拱手道:“奴家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沈徐氏這個梨園除了能看戲曲，還能喝茶、飲酒，以及尋找別的樂子。於是朱高煦與薛娘子換一間屋，便準備吃晚飯。沈徐氏當然知道朱高煦的份，不會虧待了他。一桌酒菜十分盛，山珍海味應有就有，酒壇一開的香氣，連朱高煦吃慣膳的人、也聞得出來是難得的好酒。

席間朱高煦見薛娘子飲了酒臉紅，愈顯，他便笑問道:“薛娘子扮男裝?”

薛娘子搖頭道:“我最厭惡穿男子裳，可今天不如此、不呢。”

朱高煦笑了笑。當此時，紅泥爐子溫著酒壺，房間裡陳設典雅、燈火絢麗，又有戲子專門在旁彈唱助興。朱高煦與一個初識的子飲酒說笑，隻覺得辦這種小事的時候、倒也輕巧愜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