曠野上煙霧彌漫，滾滾的塵土砂石夾雜著草木灰、硝煙、雜，仿佛渾濁的洪水席卷而來！那群狂奔的步兵便如河岸的堤壩，正在轟然崩塌！

戰場已經失去了控制，天地之間好似山崩地裂……就在這時，“哢嚓”一聲響，李景隆抬頭看，高高的帥旗被風吹折了！

“為甚?為甚！”李景隆鬢發凌，張開雙臂在狂風中嘶聲裂肺地大喊。

邊的將士紛紛勸說，這次真的該跑了！

李景隆面目扭曲，臉蒼白，惱地大吼:“燕逆被我前後夾擊，已經敗了！為甚，誰刮的風?”他幾乎哭出來，手抓住一個將領，拚命搖著那漢子:“這回不怪我，真的不怪我，燕逆本來已被擊敗！”

那漢子卻冷冷道:“李公若早早給瞿都督增調援軍，還用等著刮風?”

李景隆聽罷愣了一下，定睛一看，原來面前的人是盛庸。李景隆頓時神複雜道:“盛庸！你不是一直在我邊說，曹國公英明、曹國公用兵如神?”

盛庸道:“李公兩度喪師，您以為還有第三次機會?李公，您徹底完了！末將何必再說那些違心的話?”

“你……”李景隆指著盛庸，臉通紅，“你這無恥小人！”

盛庸一臉冷意:“非也，我這是審時度勢。”

“你別太小人得志，看我怎麼給你算秋後帳！”李景隆罵道。

他怒不可遏，這時邊的人忙拽住他，說道:“李公，前方全部崩了，趕走罷！”

中軍諸將士很快便裹挾著李景隆，紛紛調轉馬頭奔走。旗幟、戰車、火炮……以及各種輜重全部丟棄，軍大片崩潰。

無數的人馬沿著白河，在塵土飛揚的原野上湧，仿佛遭大自然災害後群遷徙的群。

平原上再度上演了恢弘壯闊、卻混異常的場面。不知有多人馬在這片土地上奔跑，被殺。慘的人在風聲、馬蹄轟鳴聲中連一朵浪花也激不起，生命頃刻消失在巨浪之中，變一狼藉的。

天空一片霾，塵霧籠罩天地，許多軍人馬不辮方向，被裹挾到了白河的河灣，前無去路、後有追兵。不知多人被進了河水裡。

披盔甲的軍將士在河水裡撲騰，將河水也攪得渾濁不堪，一眼去，河面就仿佛正在起網的水面、集的魚在力掙扎，河水也似乎沸騰了。

……軍大量步騎不分晝夜，哄哄地向南逃命，一路上死傷不計其數，到都是。李景隆先到達德州，收攏了一部分人馬，但聽到燕師旋即追到，馬上又帶著剩下的人繼續往南跑。

數日之後，山東布政使司派人到大濟河上接應軍，搭了浮橋，軍殘部這才直接潰退到山東境，奔濟南城。

……

“高王，燕王令諸部向大濟河聚攏！”傳達軍令的將士大喊，又下馬出示印信。

朱高煦回應道:“遵父王軍令！”

這時天漸晚，朱高煦也不趕路，便下令諸軍擇地扎營。吃過晚飯後，他立刻來到了看押瞿能父子的帳篷。

朱高煦親自挑開瞿能的衫，觀察傷口，松了一口氣道:“天氣漸暖，瞿將軍的傷口尚未惡化，應該沒什麼大礙了。這種皮外傷雖不會傷筋骨，卻最怕化膿。”

“高王……”瞿能疑地看著他。

朱高煦微笑道:“我去年從京師逃跑，在涿州被令公子阻擊，幸得令公子高抬貴手，

才有今日。” “哦?”瞿能轉頭看瞿良材。

瞿良材立刻搖頭道:“彼時兒子真的盡了力！燕王世子、高王、三王子畢竟都是宗室，朝廷又沒下殺令，兒子哪敢傷他們命?弓箭刀槍不敢用，隻消不傷命的法子，繩網、棒啥都用了！奈何兒子技不如人，數十人圍攻仍打不過，隻好認輸……”

朱高煦按住瞿良材的手腕，盯著他的臉正道:“瞿公子確實手下留了面，只是怕在朝廷那邊不好差，是這樣麼?”

瞿良材一臉茫然，又轉頭看瞿能。

朱高煦又道:“等到了燕王跟前，你們得這麼說、說實話！”

瞿能沉片刻，看了一眼朱高煦，“高王的意思，我明白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朱高煦點點頭。薑還是老的辣啊！

瞿能道:“你我雖各為其主，但高王以誠待之，郡王給我臉、我不能不接著。只是……恐怕沒用的！白河一戰，燕王中伏，又與平安繞道夾擊燕師，都是我的主意，差點還傷了燕王命，燕王絕不會放過我。”

“與其辱死，不如死個痛快。何況我不降燕王，家眷尚能保全。”瞿能又皺眉道，“高王好意，瞿某心領了。”

朱高煦聽得一臉恍然大悟:“我就覺得、李景隆沒那麼神，原來都是瞿將軍的謀劃！佩服，佩服！”

他站起來，在仄的帳篷裡彎著背來回踱步，心道:這瞿能真的是大將之才。這種人可遇不可求，不僅要天生資質、更需要在一定位置上歷練，本不是在郡王府隨便挑挑揀揀就能找到的！

朱高煦眼睛亮，低聲道:“瞿將軍放心，我便是豁出腦袋，也一定保你！”

“為何?”瞿能問道。

朱高煦想了想，說道:“雄獅也總會死，但不應該死在這種裡，我看不過眼。大明皇朝，有更大的地方需要瞿將軍這樣的人。”

他看瞿能的眼神，就像在看一塊價值連城的寶貝。

瞿能一語頓塞，無言以對。

朱高煦又小聲叮囑道:“你們別管太多，問你也不必吭聲，只要千萬別罵燕王，我自有計較。”

朱高煦說罷走出帳篷，看著站在外面的陳大錘，說道:“好好飯待他們。”

“是，王爺。”陳大錘抱拳道。

朱高煦向前走了兩步，又停下來，轉看著陳大錘:“咱們去年剛到永平衛時，那晚你說的話有道理。”

陳大錘忙道:“末將不知說了什麼。”

朱高煦抬起手，言又止，接著又把手放下了，什麼也沒說。

他在帳篷旁邊來回慢慢走著，抬頭看時，軍營裡的火堆陸續點燃了，天上的星星也漸漸布滿了天幕。在無數個這樣的晚上，朱高煦想過很多事兒，直到最近得到了瞿能，他的思考才漸漸有了點眉目……

他的境，絕對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，更不會因一件事兩件事就能起到什麼作用，事遠比他曾經想象的複雜！去年他就認為，至應該早早地積攢實力。

然而，實力是什麼?

是人，朱高煦需要一批有分量的人。

燕王府部的人，可以爭取，但遠遠不夠，那些人以後封侯拜相，就算有所傾向、更有保留;而且從燕王手裡挖牆腳，還會極大地引起燕王的警覺。

但現在，朱高煦終於發現了另一種人……建文的人！

……如果將天下的榮華富貴比作一塊蛋糕，那麼一旦建文朝廷失敗、蛋糕就會吐出來。燕王系的人吃了，沒有太多理由玩命。只有喪失了蛋糕的人，才有充分的鬥爭需求，急需一個新的利益代表！

當然，建文那邊會有很多人因失敗而絕，抱住舊的破船一起玩完。但是必定也有一些人不甘心，舊船抱不住了，誰來做他們的庇護者?

朱高煦起了膛，想起孟子的話:舍我其誰！

如果大家都有共同的訴求， 為什麼不能抱團取暖?

朱高煦是燕王的兒子、所以是自己人，建文朝那些人就是敵人?如果局限於這種想法，那就太可笑了！

形勢不同，敵我便完全不同！現在燕王府所有人都算是自己人，敵人是建文君臣……可一旦燕王這邊的外部敵人不在了，自己人之間馬上就是心腹大患、殺父大仇。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，能沒有仇?

夜裡的風已經涼了，朱高煦卻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。

這是一個大膽的設想，萬一被燕王發覺，自己馬上就要到“居心叵測”的猜忌。

然而他一想到:如果給瞿能這樣的人幾千兵馬、就極有可能玩死十萬大軍……朱高煦心中對勝利的、便怎麼也克制不住！

賭徒，前世他被安上這個帽子不是自願的，只是迫於無奈、無法收手。但前世他賭的都是一些必輸的局;這一世玩大的，他覺得並不一定輸。

賭徒的另一種心理又被激發出來了:僥幸心。朱高煦不思考:縱是燕王聰明絕頂，他真的能理解朱高煦的奇葩思維嗎?

燕王能想到麼?

不管怎樣，朱高煦現在隻想著建文朝廷手裡的報廢資源……不然打下江山，最後都是嫡長子一家子的，老子等著被“功高震主”清算?

若非擔心把燕王系的蛋糕玩砸了、大家都乾瞪眼，朱高煦本不願意如此賣力。歷史上的高王信了燕王的話、覺得世上有鬼，才會興高采烈地提著腦袋幫別人作嫁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