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楚驗完回到後堂大廳的時候已經是四更天了，侍衛和季東河都不在，只蕭瑾瑜一個人在那兒坐著。

“驗好了？”

楚楚看起來心特別好，脆生生的靜裡都帶著不加掩飾的高興勁兒，“都驗好啦！”

蕭瑾瑜小心地看著楚楚抱在手裡的食盒，上回驗驗這麼長時間是剖驗薛越那次，這回兇手都幫把剖好了，怎麼還用了這麼長時間？

“可有什麼發現？”

楚楚滿臉興，從懷裡拿出幾張紙遞給蕭瑾瑜，“當然有，還不呢！多虧侍衛大哥找到了的腦袋！”

蕭瑾瑜接過來掃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，單上的字歪七扭八，凌得不樣子，本認不出個所以然來，“這單是誰填的？”

“我喝報，譚大人親筆寫的。”

做個記錄就能嚇這樣，看來還得讓他跟多親近些日子纔好。

蕭瑾瑜默默收起單，“我看字頭暈，你說給我聽吧……你可能確定，今晚發現的碎和先前那些是屬同一個人？”

楚楚點頭，“肯定錯不了。”

蕭瑾瑜眉心愈，他強打神撐到現在等的就是這句話，但只聽說這麼一句肯定不行。

他能看出來前後兩次發現的碎切口刀痕相仿，並且兩次碎是出於年紀相仿之人的，但先前那部分在冰窖裡凍過，今晚發現的這堆又是從地裡挖出來的，單看是不可能做出這麼肯定的判斷的，“證據呢？”

“這還是譚大人的功勞呢！他在停房裡放了好幾個火盆，把那些從冰窖裡拿出來的碎捂得熱乎乎的，暖和了以後流出好些水來，今天晚上不是挖出來幾剃得溜溜的大骨頭嘛，我把一洗乾淨了，往上滴了點兒水，那些水都融進去啦。冰窖裡的要不是季大人的娘子，那肯定是季大人娘子家裡和一樣年紀的親，我問過譚大人了，他說季大人娘子家本沒有這個年紀的親戚，那就只能是季大人的娘子啦。”

蕭瑾瑜暗自輕嘆，滴既然可以認親，當然也可以認自己，他怎麼從來就沒往這上面想過……

“好……”蕭瑾瑜剛想說回府，突然想起來這屋裡似乎了個人，“譚大人呢？”

楚楚皺皺眉頭，“譚大人好像是生病了。”

“病了？”

剛纔帶著衙差抓人的時候不還吆五喝六神嗎？

“是呢，我洗骨頭的時候讓他幫忙拿塊碗水來著，然後他就一直在吐了。”

“……讓他歇著吧，別的事回去再說。”

楚楚連連搖頭，“不行不行，就得在這兒說完，說完還有別的事呢！”

蕭瑾瑜輕皺眉頭，微微調整了一下在椅裡坐得發僵的子，“好，說吧……”

楚楚把食盒蓋子一掀，兩手一，把食盒捧到蕭瑾瑜面前，“我找到的死因啦。”

蕭瑾瑜往食盒裡看了一眼，脊背瞬間一片冰涼。

在這個剛剛給他裝過飯菜的食盒裡，正躺著一顆面慘白的腦袋。

蕭瑾瑜不聲地把子往後靠了靠，“死因爲何？”

楚楚把食盒慢慢放到地上，小心翼翼地把那顆腦袋捧了出來，把刀口那面湊到蕭瑾瑜臉前，指著模糊的斷面上一道並不明顯的狹長凹痕，“你看見這道印子了吧，這是活著的時候被一個又尖又長又的東西扎出來的，扎了嚨，還到了骨頭上，雖然頭被割下來的時候是沿著這道傷口割的，但那是人死以後的事兒了，生前傷和死後傷就是不一樣，還是看得出來。”

蕭瑾瑜輕屏呼息默默點了點頭。

別說一般人家的小姑娘，就是見慣生死的老仵作們看到被割下的頭顱都會腳打，也就還能鎮定自如地捧在手上看得如此細緻吧……

楚楚放下那顆腦袋，又從食盒裡捧出一大扇來，一手指著皮上的一塊青紫，“死前上被鈍擊打過，先前因爲擱在冰窖裡，太冷，沒顯出來，在停房裡暖和過來以後才顯出來的。”

蕭瑾瑜又是輕輕點頭。

在停房裡生火這種事，也就譚章能幹得出來，得空了一定得好好整治整治這不幹正事的老糊塗……

“再有……胃裡有不沒消化的飯菜，能辨的出來的有米飯，牛，，平菇，黃瓜。”

蕭瑾瑜忍過胃裡一陣痙攣，點頭。

楚楚見蕭瑾瑜皺著眉頭一聲也沒出，以爲他是不相信，心裡那酸溜溜火辣辣的委屈勁兒又翻了上來，小抿了抿，蓋好食盒蓋子重新抱到懷裡，“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，你不信就算啦……你要回去就回去吧，我還有活兒沒幹完呢。”

蕭瑾瑜還沒來得及張，楚楚已經抱著食盒跑沒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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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楚從停房出來的時候天都亮了，正回想著往季府走該是哪個方向，剛出刺史衙門大門就看見安王府的大馬車停在門口，倆侍衛裡的一個就站在馬車邊上。

侍衛看見楚楚出來，深深鬆了口氣，“楚姑娘，你可算出來了。”

楚楚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，要是知道侍衛大哥在外面等著接，就不在裡面故意磨蹭這麼些時候了，“季大人的娘子死得可憐，我得把的整整好，不然回頭季大人來帶回家的時候多難呀。”

侍衛苦笑，低了點兒聲音道，“楚姑娘，你也可憐可憐王爺吧，王爺在車裡等你一晚上了。”

“啊？！”

不是說了自己有活沒幹完，讓他想回去就回去的嗎，他還等著幹嘛呀？

難不……是幹錯什麼事啦？

侍衛幫把車門開了個，“楚姑娘請吧。”

楚楚惴惴不安地鑽進車裡，一眼看見蕭瑾瑜合半躺在榻上，就站在門口沒敢走過去，低頭默默揪著手指尖。

蕭瑾瑜臉難看得很，蒼白一片，眼睛裡倒布著不殷紅的，微蹙眉心靜靜看著楚楚，聲音微啞而低沉，“過來。”

“我……我是去整理季大人娘子的了，沒幹別的事兒……”

“過來。”

蕭瑾瑜的聲音裡不帶一火氣，可楚楚聽著就是覺得自己犯了什麼大錯被他抓了正著一樣，不願卻又不敢不走到他跟前。

“我真沒幹壞事，你問譚大人就知道，我一直在停房呢！”

蕭瑾瑜本來確實窩了一肚子的火，這種地方這種時候，他連睡覺的時候都恨不得睜著眼睛，這丫頭竟敢在三更半夜裡給他撂下句不清不楚的話就一個人跑開了，萬一出點什麼事……

可這會兒看著這副滿臉委屈的模樣，蕭瑾瑜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來了，輕輕咳了幾聲，深深看著楚楚，沉聲道，“你記著……往後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，必須先與我說清楚。”

楚楚見他又不像是要發火的樣子了，膽子就壯了起來，嘟著小道，“爲什麼呀？”

“爲了你的小命。”

楚楚看著一臉冷的蕭瑾瑜，眨眨眼，扁扁，“我聽你的一回，你也得聽我的一回。”

蕭瑾瑜眉心微沉，居然還敢跟他談條件，“聽你什麼？”

楚楚手指著蕭瑾瑜的腰帶，認真又清楚地道，“你把裳全了。”

蕭瑾瑜狠狠愣了一下，下意識把手護在自己的腰帶扣上，“你……你要幹什麼？”

“我要給你穿上。”

蕭瑾瑜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人狠敲了一下，又疼又暈，“爲什麼？”

楚楚下一揚，“我是你的娘子，就得我給你穿。”

蕭瑾瑜臉微黑，“不必……我自己會穿。”

楚楚小撅得能掛油瓶子了，“你是皇上賞給我的，是皇上讓我伺候你的，你要是不讓我給你穿，你就是抗旨，你就是大臣！”

這輩子頭一回被人冠上這種罪名，還是因爲……蕭瑾瑜連聲冤枉都喊不出來，“不行……”眼看著楚楚小一扁，眼眶紅起來，蕭瑾瑜一聲默嘆，“現在不行……”

楚楚小撅著，“那你說，什麼時候行？”

“明天……明早起牀的時候。”

據這些日子觀察，一般是不會比他起得早的。

“好！”

******

蕭瑾瑜答應了，楚楚就覺得心裡那酸溜溜的彆扭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了，一進季府的門就鑽進房裡爬上牀，腦袋一挨枕頭就呼呼大睡了。

蕭瑾瑜也睏倦得很，燒一直沒退，脊骨裡還疼得厲害，睡是睡不著，他倒是很想躺一會兒，可推門就見到季東河在他房裡，原本坐在桌前的季東河一見著他，“嗵”一下子衝蕭瑾瑜跪了下來。

“求王爺爲下做主啊！”

蕭瑾瑜被侍衛送進門來，等侍衛退下去，把門關好，蕭瑾瑜才道，“季大人起來說話吧……”

季東河仍低頭跪著，脊背以一種不容忽視的幅度抖著，向來謙和的聲音裡帶著哽咽，“王爺，下人死得冤……死得慘啊！”

蕭瑾瑜皺了皺眉，沒再說讓他起來，就那麼不冷不熱地看著他，“季大人以爲，當是何人所爲？”

季東河的子明顯僵了一下，滿臉錯愕地擡起頭來，“王爺不是……已將兇手悉數緝拿歸案了嗎？”

蕭瑾瑜眉梢微揚，“誰說的？”

“那五個屠夫……不是已經被王爺抓進刺史衙門了嗎？上元縣已傳遍了……”

蕭瑾瑜毫不客氣地把冷厲的目打在季東河上，“季大人審案多年，連嫌犯與兇手都分不清嗎？”

季東河慌地埋下頭，“王爺……王爺恕罪！下一時心，一時糊塗……”

蕭瑾瑜聲音淺了一分，“起來吧。”

“下不敢……”

“起來……你若想爲夫人討個說法，就帶我去看看的。”

“是……是！下拜謝王爺！”

季東河站起來就要幫蕭瑾瑜推椅，蕭瑾瑜已手將椅轉了個方向，讓出門口，“相煩領路。”

“是……王爺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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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瑾瑜讓他走在前面，季東河一路走過去連頭也不敢回，就聽到椅碾地面的聲音在後面不遠不近地響著，緩慢，低沉，勻速，就像是坐在椅上的那個人，從容靜定，波瀾不驚。

進了一棟小樓，季東河在門廳裡停下步子轉過來，犯難地看了看蕭瑾瑜的椅，又見蕭瑾瑜滿額細汗，就頷首試探著道，“王爺，下與人的房間在樓上……下還是讓人把東西取下來給王爺過目吧。”

蕭瑾瑜擡頭看了眼牆邊的那道樓梯，“幾樓？”

“回王爺，三樓。”

“哪間？”

“走廊盡頭的那間。”

蕭瑾瑜輕輕點頭。

季東河剛想人來，就聽蕭瑾瑜靜定清冷的聲音傳來，“勞煩季大人把我的椅擡上去，我隨後就到。”

季東河錯愕地看著蕭瑾瑜，蕭瑾瑜又補了一句，“上樓後不許回頭，把椅擱在房門外，你在房中等我。”

唐嚴代過，王爺吩咐的事務必依樣照辦，甭管聽起來有理還是沒理。

“是……王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