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最後一天，也是簡橙在小灣村的最後一天。

    中午吃飯的時候，村幹部過來說，“今天的拍攝，到這就結束了。”

    簡橙和林野麵麵相覷。

    一共26個孩子，他們走了25家，下午還有最後一家，但村幹部說結束了。

    簡橙記得，下午是個小姑娘，何妙，今年剛滿四歲。

    資料上的介紹是：小姑娘有聽力障礙，跟父親何潤相依為命，何潤是盲人，父兩是一年前才來小灣村的。

    26個孩子裏麵，簡橙對這個何妙的孩子記憶最深刻。

    因為村幹部經常誇，總把這對父掛邊。

    說何潤雖是盲人，但人長得白白淨淨，斯斯文文，脾氣好，格也好，說何妙雖然隻有四歲，但小姑娘乖巧懂事，特別討人喜歡。

    簡橙第一天來的時候，見過何妙。

    當時周帆代表京岫送禮，26個孩子都聚齊了，何妙是裏麵年紀最小的，也是最漂亮的。

    羊角辮，紅子，非常上鏡。

    這次戶拍攝走訪，是按著順序來的，因為父兩來的時間最短，住的最遠，所以被排在了最後麵。

    簡橙至今沒見過何妙的父親，還好奇。

    “何妙那邊，是出了什麽事嗎？”

    村幹部聽簡橙問，開始歎氣。

    說何潤也不知道怎麽想的，昨晚突然說不想接資助了。

    “真是糊塗啊，你說他強什麽勁，他不願意就不願意？那妙妙不能等啊，妙妙的況比較嚴重，需要植人工耳蝸，說是得四十萬呢！”

    “人家京岫那邊的大領導聽說這事，當即拍板，第一筆錢就給孩子看病，錢都打過來了，人家把醫院都幫孩子找好了，何潤這時候突然要放棄！”

    “他說既然要退出，就不能占人家便宜，還要把錢退回去，錢的事他再想辦法，你說他傻不傻？”

    “這事我也一直沒敢跟你們說，我怕你們覺得他事多，真給他掐了，我心說我再勸勸，興許能勸好呢。”

    結果沒勸好。

    村幹部越說越氣，拍著口罵。

    簡橙對何潤也是實在好奇。

    “要不，您帶我去，我試著勸勸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下午，簡橙和林野跟著村幹部去找何潤。

    開門的，是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人。

    “五嫂？”

    簡橙看見那張臉，直接愣住，錯愕的瞪大眼，“你怎麽在這？”

    關清見到簡橙，倒是沒覺得意外，臉上掛著淡淡的笑，先朝村幹部道：

    “李書記，何潤說這幾天麻煩您了，他知道您是好心，記得您的恩呢，今天您就先回去，他想跟簡橙單獨聊聊。”

    村幹部雖然不認識，但見是從裏麵出來的，又跟簡橙是認識的，隻能回了，臨走還朝簡橙比了個‘加油’的手勢。

    等村幹部離開，關清才看向簡橙道：

    “何潤，是我外甥。”

    “外……外甥？”簡橙一時沒反應過來，“親的？”

    關清點頭，“嗯。”

    簡橙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關清有個親外甥在這裏？

    村幹部說何潤今年29歲，那就是比周陸大四歲，那就是周陸的親表哥啊。

    沒聽周陸說過啊！

    簡橙腦門上掛著一百個問號，跟著關清往裏走，林野跟在後麵，也湊過來。

    “陸哥昨晚找我打遊戲的時候，我們還聊過，他說他之前看過名單，還問，最後一家小姑娘的父親是不是何潤。”

    “我說是啊，你認識啊，他說不是，是他有個高中同學也何潤，也沒提他有個表哥何潤啊。”

    高中同學？

    簡橙和周陸就是同學，但腦子裏翻了一遍也記不得何潤這個名字，也不奇怪，一個班那麽多人，這麽多年了，現在能記得名字的沒幾個。

    簡橙最終也沒見到何潤。

    關清讓林野留在院子裏跟何妙玩，帶簡橙到堂屋，何潤在裏屋沒出來。

    “他是我姐的孩子，雖然是親外甥，但我們也是很多年沒聯係了。”

    關清請簡橙在沙發上坐，自己坐旁邊，眼睛著裏屋那道閉的房門，歎了幾口氣。

    “他三歲的時候眼睛失明，沒爹，我姐……也死了，他被送人了，是一對失去孩子的老夫妻，遠的。”

    “現在的人，在跟前長大的都沒什麽，更何況是送了人的，慢慢的，也就沒什麽聯係了。”

    關清似乎不太想說從前的事，一句話概括完，便解釋自己今天為什麽在這。

    “昨天晚上，周陸在家打遊戲，我聽他跟誰提了句何潤的名字，又說是盲人，我就一下想到了我這個外甥，名字對上了，又都是盲人，我就問了年紀，都是29歲。”

    “哪有這麽巧的事，我在家坐不住，就想著過來看看，沒想到竟然真的是。”

    關於何潤之前同意資助，後來又不同意的事。

    關清說，“他最初同意，是不知道這次是京岫牽頭，李書記隻跟他說是市裏來的大企業和電視臺。”

    簡橙：“不知道京岫牽頭的意思是？”

    裏屋靜悄悄的，沒有毫靜，關清這次沉默了很久，好半響才說：

    “你知道何潤那雙眼睛，是怎麽瞎的嗎？”

    塵封的記憶被掀開，四周的空氣都開始坍塌，讓人生出一種‘自古逢秋悲寂寥’的蕭索鈍痛。

    半個小時後，簡橙帶著林野離開。

    關清站在窗前目送他們，等關門的聲音響起，裏屋才傳來靜。

    悉索的腳步聲。

    “就是，小陸喜歡的那個？”

    關清沒回頭，也沒回答。

    拄著盲杖的男人慢慢的挪過去，站在旁邊，也往外麵看，雖然什麽都看不見。

    “我這次配合你，是為了小陸，我怕你再他，你要做的事，我勸不住，也不想勸了，但是，你以後對小陸好些，他是無辜的。”

    依舊沒得到回複。

    男人並不在意，自顧自說著，“是小陸喜歡的，你不要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簡橙從離開何家，就一直沉默不語，臉也凝重。

    林野跟了一路，見這副模樣，有點擔心，“小嬸，你沒事吧？你們談什麽了？”

    簡橙沒搭理他。

    林野覺得事不對勁，慢一步，給周庭宴發消息。

    小灣村的工作告一段落，晚上孫一淼過來，組了個飯局，請村幹部和托養所的領導，以及項目這邊的主創人員吃飯。

    周庭宴也過來了。

    簡橙是以跟拍攝影師的份參與項目，隻有項目這邊的人知道和周庭宴的關係，村裏的不知道。

    村幹部見周庭宴坐在旁邊，又一直給夾菜，聽旁邊人提醒才知道兩人是夫妻。

    剛才就在誇簡橙，這會兒更誇的天花墜。

    “周總啊，您真是娶了個好老婆。”

    村幹部今晚是真高興，何潤那邊雖然還是沒參與拍攝，但簡橙跟他說了，何妙植人工耳蝸和上學的錢都有著落了。

    “簡小姐可不得了啊，25家走下來，個個都誇人心善。”

    簡橙被誇的略有心虛。

    京岫和電視臺這次合作，其中一個立意，是講好項目故事。

    講故事的方式，是給每個孩子建檔。

    用相機建檔，不是一次簡單的拍攝就可以卷了，助夢建檔，是記錄他們每一個階段的長過程。

    小學，初中，高中，大學……一直助力他們完學業，記錄他們夢想的實現，之後才關閉鏡頭，功和榮耀都屬於他們自己。

    所以這個項目，是一個長期的公益。

    說句炫耀的話，如果簡橙一直跟京岫合作，按著京岫給的這個待遇，能靠著這個項目吃一輩子。

    腰纏萬貫，揚名立萬。

    這是長期飯票，當然得伺候好這些祖宗，萬一合作不愉快，集投訴，周庭宴都不好護。

    所以跟那些人相的時候，也是帶著目的結。

    這就得誇誇林野了。

    那小子有社牛癥，一張能把死的說活的，能把鐵石心腸的人誇到臉紅，老通吃，特牛。

    林野是這次的頭號功臣。

    回去得給他多發點獎金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整個晚上，簡橙心裏裝著別的事，有些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周帆見緒不對，以為和周庭宴鬧別扭。

    於是拿出當哥的款，趁著周庭宴出去打電話，湊到簡橙旁邊，跟說一件事。

    “三哥給你個底，企業做公益，是有善心，但最主要的目的是什麽？是在政府跟前臉，吃政策福利，聲勢搞起來，目的就算達了，後續的事很繁瑣，都給基金會去忙了。”

    “這個項目，其實我們的工作到這算結束了，為什麽還這麽麻煩，搞個建檔的人生記錄本？這是你確定進項目後，庭宴特意改了方案。”

    “為什麽？嘖，他這是送你個養老保險，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。”

    簡橙一直以為，是自己撿。

    畢竟周庭宴之前說，最初沒考慮，是把之前捐款的事說了，他才考慮。

    原來，這是為特意改了規則啊。

    簡橙又高興了，給周庭宴夾了很多菜。

    周庭宴知道心裏有事，以為意思是：趕吃，我有話跟你說。

    於是把夾的菜吃完，找了個借口，帶提前離場。

    兩人走出餐館，夜風有點涼。

    周庭宴牽著回酒店，路上，見不開口，就主問起何潤的事。

    “何潤是周陸的表哥？”

    簡橙猜到肯定是林野跟他說了。

    沉默了會，突然停下，認真看著他道：

    “關清說，何潤的眼睛，是因為京岫瞎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