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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第1299章 天亮了

他們都覆了一張江湖人常用的麪皮,出門在外兄妹相稱。前些年在這邊落腳,開了一間小本經營的米鋪。

頭別一支墨玉簪子的青年只是嚼著餛飩,知道他一貫小心謹慎,便以心聲問道:“你不是說邱國還好嗎,都想要在這邊找個機會開山立派。我猜是不是又有仙師看破了我這張麪皮底下的相貌,哥,對不起啊,又連累你搬家了。”

青年面不悅,不耐煩道:“跟你說了多遍,我不是如何在意你的生死,我只是擔心將你隨便拋下,惹惱了那位叵測的傳道人,我這輩子便無大道了,只能當這朝不保夕的山澤野修,常年爛泥潭裡打滾。”

他說話一向直爽,這些年結伴遊歷,相起來,倒是不累。

比如那幾句,“我好,卻不是子,所以你放心,就算服,我都不當那採花賊。”

“等我尋見了那位,與他拜了師,有了師徒名分,我們便分道揚鑣,再不願被你拖累了。”“真是狐貍,走到哪裡都能惹來麻煩。”

泫然泣的可憐模樣,青年修士愈發煩躁,一筷子將那餛飩夾兩半。便乖乖當起了啞。青年的簪子上邊,以蠅頭小楷篆刻有幾篇花間詞,既是個人意趣,也是對練氣士和江湖武夫的一種招呼。

青年沒好氣解釋一句,“邱國要了。”

啊了一聲,“如今誰敢找邱國的麻煩?單字藩屬國呢。京城酒樓說評書的,不都說那位駐地在木魚的邯州將軍如何如何治軍嚴明,他當年在大驪陪都戰場如何驍勇善戰嗎?”

青年冷笑道:“你多久沒去酒樓、戲臺了?我給你半天功夫,再去聽聽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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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就知道搗鼓那些花花草草,看看那些版刻劣的才子佳人,到了廚房圍一系,砧板,就跟坐鎮小天地似的,此外萬事不上心。

有些委屈,不是怕給你惹麻煩嘛。等到曉得他有開山立派的打算,就更不敢隨便出門往人多的地方湊了。只是環顧四周,不像是個要有景啊。是有京城某座府邸裡邊當大的,或是在外邊帶兵打仗的,欺負韓氏孤兒寡母的,試圖謀朝篡位?

可如今在朝廷裡邊最得勢的,不正是那撥佔據廟堂要津高位的外戚勳貴嗎?如果沒有記錯的話,如今邱國管帽子的,管錢袋子的,就連那京畿和邊關管刀子的,同樣都跟太后娘娘是一個姓啊。有次見識過他們出行的那種陣仗排場,是毫不在意什麼僭越不僭越的。

好在他們只是跋扈在臉上、眼神裡和華裝飾上,倒是不曾聽說有任何草菅人命的舉

舉目去城門那邊,道路兩旁滿了貨攤、推車,什麼都賣。有那賣貨郎,走在路上,尋找空位,肩上挑著一座好大擔子,小山似的,各類雜貨琳瑯滿目,五的紙蝴蝶,竹蜻蜓,撥浪鼓。等到天亮,就更漂亮了。嘿,都是饞孩子的眼睛,再騙婦人漢子兜裡的錢。

有那蹲在路邊、雙手袖的老人,跟旁邊一起起早討生活的攤販,天南地北閒聊著,腳邊水桶裡,幾尾活魚,偶爾撲騰作響,濺起水花。

怎就要了?

問道:“我們要去綵國胭脂郡麼?”

青年眼神恍惚,搖頭道:“去那邊做什麼,沒什麼念想的。”

這麼些年,他們一直相依爲命,真有幾分兄妹一起背井離鄉的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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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以南遊歷期間,約莫真是紅禍水,一路上幾場風波,都因而起。那邊的譜牒修士,還有一些野修,前者做事還要更加不地道,後者至多是管不住花花幾句,前者卻是管不住手,明搶!搶不過,便聯絡當地府,用的。

他們只得往北邊走。

不過到了相對靠近大的邯州就停步,世道便安穩了許多,所以他纔有在此尋一道場、開闢府的想法。他們的關牒戶籍都是實打實的真貨,世清白,經得起查,否則也走不到這邊。

餛飩攤子,來了兩位氣態閒適的客人,一中年文士,一貂帽

一場急議事結束,年輕太后返回宮前宮掌燈前行,後有侍捧著長長的襬。

若非裝束,誰能想象這位貌婦,便是邱國最有權勢的人。臨時起意,去那溫泉,出浴過後,出羊脂玉一般的澤,走出熱氣瀰漫的湯池,在宮服侍下,披上一件薄如蟬翼的綢緞長,曲線畢看似神沉,實則心異常愉悅,去了牀榻躺下,宮立即摘下帷幕,若若現的景,如一條白蛇扭,婦人輕輕著,往外邊滲出細若蚊蠅的幽幽音調,站在牀邊一位態修長的宮滿臉紅,由於自習武,諳刀弓的緣故,讓與一般弱宮截然不同,知道,很快就該自己進去服侍太后娘娘了。

婦人眼神凌厲,旋而水霧朦朧,一邊輕輕喊著郎的名字,一邊心中想著都去死,一起跟著那個老變態陪葬,乾枯如樹皮褶皺的醜陋皮囊,酒味葷腥的口臭,令人作嘔,兩個賤種,好死不死的,那麼像他的容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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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郎說過,會帶遠走高飛的,作那長久恩的鴛鴦,去那南邊,他的家鄉,尋一山清水秀的地方,開闢別業……他還說即便到了那藏龍臥虎的大驪京城,他依舊,自有之法。

才十四歲的年皇帝,清秀的臉龐扭曲猙獰,手持一條金馬鞭,一次次狠狠砸下,將一位剛從親王府調來此地的宮鞭撻得模糊,躺在地上奄奄一息,年丟了沾滿鮮的鞭子,有些乏味了,竟然果真一聲不吭,先前威脅,若是膽敢出聲,就殺了你的舊主子。

哈哈,好弟弟,還想要離開京城封王就藩?此次去大驪京城,真當寡人不知道你的小算盤?

有宦踩著小碎步,快速端來水盆,年洗了洗手,擡起手,便有宮再拿起絹布拭乾淨。

一位太后娘娘那邊的教習嬤嬤,過來傳達一道口諭懿旨,“太后讓陛下不要再胡鬧了。”

年點點頭,老嫗跟鬼一樣,走路都沒個聲響的,皇帝臉卻是溫和,笑道,“辛苦洪嬤嬤捎話了。”

大驪王朝作爲宗主國,倒是沒有要求藩屬君主不得稱呼爲皇帝的講究。

庭院深深的宰相府邸,與之世代好的護國真人此次奉旨進京議事,就下榻於此。

護國真人這次下山,只帶了一位親傳弟子,此刻正與當朝首輔議事,還有一撥位居高位的青壯員。

一位出潛邸的年輕員憂心忡忡,試探問道:“首輔大人,老真人,邱國邊軍當真不是以卵擊石?我們會不會被那瘋婆娘連累?大驪下發的那道國書,竟然直接將我們定義爲叛。據說很快還會公佈一份名單,名單極長,有好幾百人,馬上讓我邱國朝野上下都知曉,只要是在名單上邊的人,全部以臣賊子論,三天之,讓所有人去邯州將軍邸投案自首,否則就要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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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輔須笑道:“可不是失心瘋,那姘頭劉文進,更是圖謀遠大。”

這些年來,邱國朝野的各種雅集,結社,書院講學,還有那些遊走在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,都在宣揚大驪邊軍的暴行徑。在那期間,出現了許多振人心的言語,例如邱國韓氏養士五百年,我輩書生仗義執言,邊關武人力挽狂瀾,在此一舉……

老真人笑道:“就要如何?全殺嗎?假若是三四百號人,便是至牽涉百餘個家族,這百來個家族的聯姻親家,再加上科舉場上的座師門生關係,怎的,殺了誰,都是殺了一大片的人心。”

“那大驪邊軍還真敢殺了六萬邊軍,再一路殺到京城,最後將我們都宰掉?首輔大人殺不殺,滿朝文武公卿要不要殺,皇帝陛下要不要殺,太后娘娘要不要殺?道兩側的街上,還能有幾個活人。”

“如此一來,也算大驪宋氏本事。三十幾個藩屬國,可都瞧著呢。大以南的半座寶瓶洲,不一樣看著?”

首輔大人神尷尬。邊境戰事慘烈無妨,自古以來哪有打仗不死人的。就像禮部劉文進說的,京城以外,死人多了,邱國的文武員才能額外多出一條升道路,大驪蠻子才肯降低賦稅。

師徒二人返回住,那弟子憤憤一句,狗日的大驪,故意將賦稅訂立得如此重,卻將那些往下延展的繁瑣規矩定得死死的,當的撈不著油水,害得我們山上也是收大減。

老真人笑道:“那大驪宋氏,本就是寶瓶洲最北邊未開化的蠻子,最好濫殺,慣用刀子,斷了多國祚,打爛了多斯文正統。”

進了屋子關了門,弟子以心聲說道:“師尊,萬一大驪王朝不敢殺山下爲數衆多的員、文人,專挑我們山上的修道之人出氣,如何是好?”

老真人冷笑一聲,“爲師早已與一位邯州實權武將通了氣,配合邱國做做樣子罷了。若說那位邯州將軍,是邱國的太上皇,那他專管邱國地界的大驪軍務,也能算是半個皇帝了,邱國首輔,禮部劉文進,見了他,算個屁。”

弟子由衷讚歎道:“師尊深謀遠慮,算無策。大驪刑部那邊頒發的供奉牌,十拿九穩了。”

老真人洋洋自得,須笑道:“休要溜鬚拍馬,阿諛奉承。不過話說回來,有了那塊無事牌子,確實就會很不一樣。”

心中卻是思量著,可惜大驪地方員規矩多,上邊的京城和陪都又都查得嚴,不然擱在在幾十年前的寶瓶洲,那位年輕太后一旦失勢,就該來此侍寢了。躋中五境的修道之士,男歡,那點牀笫之樂,相較於修煉氣神,實在不值一提。可是一位垂簾聽政多年的太后,卻纔是三十歲出頭、且保養極好的婦人,消一番,倒也不錯。

弟子猶豫了一下,說道:“師尊……”

老真人笑道:“好徒兒,還有什麼想要說的?”

那弟子笑道:“沒什麼,只是有幾句好話,有溜鬚拍馬的嫌疑,惹來師尊不喜,不說也罷。”

出了屋子,輕輕關上門,他眼神晦暗不明。

天未亮,魏檗本想先將陳山主送去京城邸點卯,結果發現陳平安竟然不在山上。

魏檗沒臉直接寄信一封給雲霞山,催促綠檜峰那邊將雲石和雲霞香寄去落魄山。

只得與大驪禮部報備,再跟中嶽晉青打聲招呼,說自己要借道過境,去雲霞山談點事

晉青近期心不佳,便與魏檗一起走了趟雲霞山,權當散心了。

他們自是沒什麼大事,但是兩尊大嶽神君聯袂造訪,卻把雲霞山給結結實實驚著了。

天矇矇亮,新任山主黃鐘侯,道武元懿,還有一撥德高重的祖師,綠檜峰峰主蔡金簡,他們都趕到了山門口,畢恭畢敬迎接兩位神君的大駕臨。

國師邸,兩進衙署諸房已經亮如白晝。不必參加早朝的員,開始照例辦事,井然有序。

廂房單間,容魚依舊是昨日的穿著,不過今天符箐卻是換了一靛藍衫子杏黃

自古人是一杯誰喝誰醉的醇酒,教人貪杯。

容魚調侃道:“今天換,明兒再淡施脂,淡些再淡些,後天便可以塗抹指甲油,嘖,全是心機吶。要我說啊,你隨便挑個藩屬小國,當個與正宮娘娘狐爭寵的嬪妃,害得君王從此不早朝,綽綽有餘。”

符箐也不惱,置若罔聞。

容魚揚起一隻手,晃了晃,好似自怨自艾道:“咱們倆練劍習武,騎馬挽弓,手上全是老繭,屁蛋兒也不白皙,以後給夫君看見了,愁死個人。”

符箐氣惱道:“你比那登徒子還油腔調!”

沉默片刻,符箐向對面的廂房,說道:“那個姓餘的,他怎麼想的,爲何要冒險?”

昨天親自住持的一場審訊,還沒有怎麼用私刑,就全代了,沒有半點骨氣可言。

容魚沒來由想起一件舊事,早年崔國師,曾以硃筆在卷宗上邊,單獨圈出一句話。

“你不是知道錯了,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。”

符箐來得稍晚些,便沒有看到這句話。

容魚漫不經心道:“志大才疏,耐心還差,還能如何,這些年一門心思盯著禮部某司郎中的位置,眼紅好久了,崔國師不在,心思便活泛起來,覺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唄,哪怕明知富貴會在險中丟,卻也要試試看,史書上多都是一發狠,就就了氣候,從此強者強運,飛黃騰達,既然他們都行,個個青史留名了,他爲何不行。”

符箐搖搖頭,不認可。

容魚笑道:“也怪我,長得太好看,你呢,底子是更好,但是誰讓你天臭著一張漂亮臉蛋,誰敢多看一眼便要剮眼珠的架勢,也太冷,太嚇人了些。不像我,弱弱的,腰帶一系,也是有貨的。再加上我既是巡狩使之下武將軍功第一人的孤、又是崔國師侍的雙重份,便讓他起了覬覦之心,憐之意?三十歲出頭,正是管不住鳥的歲數,他難免會遐想連篇,算不算是人之常?”

符箐淡然道:“白讀了那麼多書。不刃而殺人者有二,讒言,慾。”

容魚一笑置之。們接卷宗檔案多了,就會發現幕,比書上的故事彩多了。

符箐問道:“崔國師,做了很多很多的事,卻也有很多問題,好似故意留著,到底是必須如此,還是有意爲之?”

容魚收起手掌,正提醒一句符箐,“不該你想的,就別多想半點。”

符箐點點頭。

容魚笑道:“我這是一語雙關呢。”

符箐惱,手去打那口無遮攔的傢伙,容魚笑嘻嘻道:“何必捨近求遠,何必舍大求小。”

們打鬧過後,容魚看了眼屋外的天,有些奇怪,國師怎麼還沒來?是了,國師要先參加小朝會,要與陛下討論大驪新任吏部尚書的人選。

天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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