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檀下車來,又從車上提了一方食盒,每次到大法明寺來,照例要給老和尚帶些吃食。
秦玄策自覺地手過來:“娘子金貴,怎麼提這麼重的東西,仔細手酸,我替娘子拿著。”
荼白抿笑了起來,也不待阿檀點頭,直接就把那食盒接過來,給秦玄策了。
悟因帶著一干僧眾迎了出來。
玄甲軍士兵護衛在山門之前。
阿檀上前,給悟因見禮:“見過師父,只因父親出征在外,我今日特來進香,求菩薩保佑父親早日平安歸來,不意驚師父了,罪過。”
老和尚今天看過去特別和氣,笑瞇瞇的:“檀越今日瞧著氣倒好,不用擔心,傅侯爺前些日子剛剛給敝寺捐了三千兩黃金,敝寺上下一百零尊佛像前都供奉了上等的沉香和油,諸天菩薩此香火,皆是歡喜,定然會庇護侯爺逢兇化吉、遇難祥、諸事如意,阿彌陀佛。”
傅晏得知阿檀當年的遭遇后,對大法明寺和蓮溪寺十分恩,在佛前拜了又拜,并各皆獻上三千兩黃金做香火錢,不但菩薩歡喜,老和尚也很歡喜,因此對傅侯家人格外禮遇一些,今日阿檀來了,還親自迎出山門。
阿檀笑了笑:“是,多謝師父,今日還給師父做了槐葉冷淘和紫蘇饆饠,您可以嘗嘗看。”
秦玄策會意,雙手把食盒捧上,客客氣氣地道:“師父,請。”
老和尚喚小沙彌接了食盒,看了大將軍一眼,捋著胡子,“呵呵”笑了起來:“不錯,此奴仆壯結實,看著就是個能干的,檀越要多他做些力氣活,諸如挑水、掃地、劈柴之類的,不可埋沒人才了。”
秦玄策居然還點了點頭,氣質一如既往,矜持又威嚴:“師父過獎了,不敢當。”
荼白和雪青都憋著笑,阿檀只好裝做沒聽見。
悟因帶著阿檀,并不去前方的大雄寶殿,而是轉到后面的觀音堂。
“檀越請往這邊來,此堂中觀音剛剛換了新,心生大喜悅,你對其叩拜許愿,菩薩會聽得格外用心一些。”
老和尚偏阿檀,總是給單獨開小灶。
觀音堂上垂著緙纏枝寶相幡,藻井間飾著龍獻珠的彩繪,垂花柱是優曇缽羅半開之態,佛前檀香裊裊,香案上著白蓮花。
堂中供奉的乃是凈瓶觀音,菩薩持楊柳枝,著八寶瓔珞天,赤足盤坐于束腰蓮花座上,整尊佛像高約三尺,竟是白玉雕琢而,瑩白細潤,脂凝固,寶含蘊,置于一丈高的沉香祥云卷浪佛龕之中,更顯妙法莊嚴之態。
不說旁的,單單這一尊觀音佛像,就可價值萬金,堪為連城之珍。
倒是個稀罕件,阿檀前后來了幾次,這是第一次見到。
悟因和尚顯然對此也十分滿意:“敝寺香火靈驗,菩薩時常顯靈于信眾前,降下大功德,得證慈悲因果,有人本是狂妄之徒,不信神佛……”
他說到這里,格外看了秦玄策一眼,慢條斯理地繼續道:“此人后來得到菩薩點化,突然洗心革面起來,為敝寺獻上這一尊白玉觀音像,還是他親手捧著,從山門下,一步一叩首,送到這觀音堂中來,此皆菩薩化之德,可令惡徒回首改過。”
秦玄策雙手合十,端端正正地給老和尚拜了一下:“我殺伐半生,本不敬神佛,誠我之過,多蒙師父慈悲、菩薩恩德,護我至之人與至親之人平安無恙,我每每思及,激涕零,無以言表,師父對我恩重如山,我無以為報,此后當禮敬神佛,不敢怠慢。”
阿檀的眼角有些發紅,似乎看了秦玄策一眼,但又很快將目轉開了,不說什麼,只讓丫鬟將帶來的香花瓜果供奉在案上,點了三柱香,跪了下去。
在佛前拜了又拜,念了又念,聲音細細的,聽過去大抵如空山外的鳥雀啼鳴,恍惚間,聽不太清楚在求些什麼。
秦玄策站在的后,沉默地著。
的背影窈窕,連那絮絮叨叨的聲音也一如當年,仿佛下一刻,就會回過頭來,對他微笑:“我此生別無它愿,只求菩薩保佑,二爺一生平安無虞,僅此而已。”
那時候啊,的眼睛就像春水一般清澄,眼里只有一個他。
而此刻,他想要回頭多看他一眼,卻不能得了。
悟因看著秦玄策,微微一笑:“大將軍可有所求?你如今悔過自新,心生誠念,若有所求,菩薩定有所應。”
秦玄策卻搖了搖頭,他著堂上神佛,出一個溫和的笑意,他是鐵悍將,本來帶殺伐之氣,但此刻,佛堂煙息裊裊,仿佛令他的眉目也和了起來。
“菩薩慈悲,此生賜予我的已經太多,有些東西,是我自己沒有珍惜,錯過了,握不住、抓不到,若再求,便顯得我貪得無厭了,菩薩座前,我唯有禮敬拜而已,無需再多求。”
“好。”悟因頷首,“大將軍果然有佛,能夠領悟此間真諦,很好。”
老和尚長笑了一聲,飄然離去。
阿檀緩緩地站起來,將手里的香到爐里,那香燃到中間,香灰半燼,煙息裊繞間,堂上觀音垂眉,似慈悲、又似淡漠。
安安靜靜的,拾起裾,走出了佛堂。
此時日頭漸高,越過檐角、穿過回廊,點點碎金撒落地面,和著落葉一起,慢慢地走著,腳踩過去,發出一點“窸窸窣窣”的聲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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