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已經接近昏迷，但不知道是怎樣的執念支撐著他，讓他迷迷糊糊地、竭力地抬起頭來，他的了一下，那聲音太小，人不可聞及。

隔著天地間彌漫的雨幕，阿檀看清了他的形。

“阿檀。”

那是他在念的名字。

站在原地，一不，用力咬住了。

傅晏依舊暴怒難耐，他指著秦玄策，厲聲吩咐左右：“把他給我扔出去，不許他再踏我傅家一步！骯臟東西，憑白污了我的門庭！若下次再讓我看見他，我定要打死他！快！扔出去！”

傅家的奴仆領命，幾個人過去，把秦玄策拖走。

而他好像還在用力掙扎著，向著的方向，似乎想爬過來，在地上掙出扭曲的痕跡，旁人幾乎按不住他。

突然間，阿檀覺得心很疼，像針刺、像刀絞，疼得快要裂開了，不知道是為了誰，為了自己、為了念念、或者是別的什麼人？茫然地、倉促地向前走了兩步，又停住了，怔怔地站在那里，看著、看了很久很久。

大雨如注，很快把庭院里的痕跡都沖刷得干干凈凈。

所以，什麼也看不見了。

雨下了好幾天，時大時小，淅淅瀝瀝沒個停歇，青瓦墻浸了水，庭院里的草木漉漉的，變得氤氳起來，隔著窗紗出去，仿佛籠著輕紗薄霧。

念念已經好起來了，這幾天下雨不能出門玩兒，只得在階廊下蹦蹦跳跳的，像小兔子一般很不安分，手腕上的那串翡翠鈴鐺不停地叮當作響，鬧得阿檀心煩意。

沒辦法，這孩子特別喜歡那串鈴鐺，死活要戴著，不讓戴，就哭給大人看。

天氣差不多熱起來了，院子里換上了湘妃竹簾，簾影參差，阿檀坐在花窗下，隔簾看著念念，神思有些兒忡怔。

雪青從外面進來，和荼白耳語了片刻。

荼白小聲地“啐”了一下：“管他作甚，活該呢。”

阿檀的目轉了過來，微微地嘆了一聲：“他又來了嗎？”

雪青猶豫了一下，點頭道：“是，娘子，大將軍今天又來了，現在就賴在門口不走，侯爺說，打煩了，不打了，隨他蹲著去，您甭去理會。”

那日秦玄策被傅晏打得半死，丟了出去，但第二天他又來了，連門都沒讓進，被傅晏又按住暴打了一頓。

如是數日。

傅晏打了兩三天，恰逢念念過生日，抱著外祖父蹭蹭又，把外祖父哄得心花怒放，尋思了一下，瞧在孩子的份上，暫時放過了那不是東西的父親，罷手不打了，只吩咐管事的把大門關，別姓秦的踏進一步。

秦玄策每天都來，就在門外坐著，第六天了。

阿檀抬頭看了看天，雨還在下著，雨水落在檐下的青石上，滴滴答答，聲聲斷斷。

想了想，荼白取了傘過來，起出去了。

……

因著雨天，街上行人稀，來去匆匆，也沒人注意到武安侯的大門前坐著一個人。

他是個高貴而驕傲的人，本應居于金玉高堂之上，此刻，卻毫無形象地張著、箕坐在地上，他被人打得太狠了，傷還沒好，連一把傘也撐不住，油紙傘掉在一旁，他無力地倚靠著門邊的石獅子。

他的下冒出了胡子茬，臉上青腫尚未褪去，頭發淋淋地搭下來，整個人浸泡在雨水中，更顯得臉慘白如紙，既頹廢又落魄，任誰也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威震四海的鐵悍將。

阿檀撐著傘，緩步走到他面前。

秦玄策怔怔地抬起頭來，原本暗淡的眼睛瞬間點亮了火：“阿檀！”

他喚了一聲，聲音還是沙啞的，他不愿在面前失態，扶著那尊石獅子，勉強站了起來，直了腰。

如此一來，阿檀又要仰起頭看他。

他生得那麼高大，形偉岸如山岳，雖然容形狼狽，依舊帶著強悍人的氣勢，他是蓋世無雙的英雄，是萬民敬仰的大將軍，可惜，卻不是的良人。

“二爺，您回去吧。”阿檀的語氣溫和卻疏離，“我父親下手沒個輕重，傷了您，對不住，您回去好好休養著，這麼大雨的天氣，別再過來了，日后，也不要再做糾纏了。”

雨點敲打著油紙傘，那聲音又是溫的，窸窸窣窣，仿佛人在耳邊的絮語，天與地沉浸在雨幕中，看過去，周遭的一切都帶著朦朧的煙青。

“我過來，只是想對你說幾句話，說完我就走。”秦玄策的神還算是平靜的。

“好，您說，我聽著。”阿檀溫順地道。

秦玄策站在那里，直直地著阿檀，低低地道，“我沒有不要這個孩子，我不知道你當時已經有了念念，我還以為你變了心，不要我了，明明說過，阿檀喜歡玄策，但是轉眼間，你就拋下我，一個人跑了，那時候，我心里很難。”

阿檀安靜地聽他說著，并沒有接口，只是小聲地“嗯”了一下。

秦玄策口突然悶了起來，他咳了兩聲，勉強咽下了一口唾沫，嚨上下劇烈的滾了一下，慢慢地道：“我是想娶你的，阿檀，三年前……當時我就想娶你，三書六禮，八抬大轎，娶你為正妻，和你舉案齊眉，白頭到頭，我承認，我犯過糊涂，說過讓你做妾的話，我后來已經知道錯了，千秋宴的那天晚上，我以征服突厥的戰功，向皇上求一封賜婚的圣旨，就是為了娶你，阿檀，我不會娶別的人，我只要阿檀、只要阿檀做我的妻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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