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夫人在房中抄經，自從秦玄策遠征突厥，便日日抄經拜佛，即便秦玄策平安歸來，這習慣也沒有改變。

此時見兒子進來，依舊一筆一畫工整地抄錄著，眼睛不抬，口中問道：“怎麼，不是去杜家的鯉魚宴嗎，這麼快就回來了？”

“應個場面而已。”秦玄策淡淡地道，“杜家鮮花似錦，火焰烹油，也不缺我一個。”

“在外面呆了三年，回來以后，你這孤傲子越發厲害了，小心人家背后編排你。”秦夫人對云都公主還是喜的，連帶著對杜家也頗有偏袒，聞言不嗔怪道。

半夏捧上了顧渚紫筍茶。

秦玄策接過，抿了一口，很快提了另外的話題：“母親當年可曾見過武安侯府的傅夫人？”

秦夫人這時才放下了筆，奇道：“無端端的，怎麼突然問這個？”

“今日在外，偶遇崔太傅，提及傅夫人，我想到了一樁事，向母親求證一番。”秦玄策含糊地應道。

秦夫人接過丫鬟奉過來的巾帕，了手，搖頭道：“我不曾見過，崔家世居清河，并非長安人士。當年吐蕃屢屢犯境，西部不寧，傅侯常守渭州，不得歸，為了不誤婚期，崔家將新婦送至渭州完婚，此后傅夫人便隨夫婿常駐隴西道，并不曾回到長安。”

追憶著往事，臉上出了惆悵的笑意：“不過傅夫人生得絕，傅侯當時年，意氣風發，還曾寫信給你父親，極言新婦之，道來日回京，必要驚艷滿城，可惜了……”

后面的事秦玄策是知道的，也無需秦夫人再說下去。

可惜了，天降橫禍，吐蕃大舉來犯，渭州大戰，傅晏率部出城，陷敵圍，月旬未歸，有人傳其已投敵營。

杜太尉之子杜衡時任監軍，貪圖崔婉，聽信傳言，未做辨別，以罪人親眷之名將崔婉押解進京，意圖染指。而那時，崔婉已經懷六甲，半路難產而亡，崔家的人趕過去時，連最后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到。

傅晏九死一生，得勝回城，驚聞此噩耗，悲憤狂，徑直揮師北上，劍指長安，揚言要杜家滿門為妻子償命。晉國公秦勉急率部阻之。

幾經僵持，兩相權衡之下，高宣帝將杜衡斬首，傅晏的兩個弟弟將首級送至兩軍陣前，跪求兄長懸崖勒馬。

后，傅晏含恨退回隴西道，此后十余年不曾歸，與朝廷生隙矣。

秦夫人想起往事，嘆息道：“所謂紅薄命，不過如此，聞說傅夫人有天人之姿，一笑可傾人城國，江東文人多有為其賦詩，至今仍言其。”

秦玄策生剛毅沉穩，輕易不聲，此時聽了秦夫人所言，臉卻變了，他心中驚駭，站了起來，負著手，來回踱了幾個圈子，仿佛慨一般自語道：“不錯，原來如此……定然如此，所以只有崔太傅才認得出來。”

秦夫人聽不懂：“什麼原來如此？”

“若是如此，真真匪夷所思。”秦玄策沒有回答秦夫人的話，他說著，又皺了一下眉頭，“不行，此事過于蹊蹺，還須得找到當年舊人才好分辨。”

說罷，連告辭都忘記了，腳下生風一般，急匆匆地離去，留下秦夫人一頭霧水。

上巳節是阿檀的生辰之日，當年貪玩，這一天地簮了芍藥花，跑到曲水江畔游逛，如同飛出籠子的小鳥，見著什麼都是開心的，被秦玄策逮住了還要矯地哭鼻子。

今歲，園子里的芍藥和當年相似，曲江的風景也大約依舊，可再沒了那般緒，懨懨地提不起神來，只是躲在房中，哪兒都不想去。

仔細回想起來，從小到大，只有母親安氏將的生辰記在心里，掖庭清苦，日子過得艱難，但安氏每年這時都要給煮兩個蛋，還會給做個鞋墊、帕子之類的小，每每阿檀歡喜得很。

只不知道安氏如今過得怎樣，阿檀回到長安后，夾著尾做人，自難保，更不敢提出要去探母親，只在心里惦記罷了。

念念被陶嬤嬤帶出去玩耍了，阿檀落得清靜，隨便給自己煮了一碗白水素面，權且當作過了生辰。

秦玄策不知上哪去了，一整天沒有面，這阿檀松了一口氣，如今不太想見他，見了只有滿心委屈，又說不出口。

到了晚間掌燈的時分，念念還沒回來，阿檀有些著急，正要打發人去問個究竟，長青過來了。

“二爺你出門一趟，車馬備好了，走吧。”

阿檀有些猶豫：“大晚上的，去哪呢？”

長青只是笑了笑：“你別問，二爺的吩咐呢，到了就知道。”

阿檀只好按住納悶，隨長青出去。

二門外備了馬車，八寶瓔珞卷朱簾，四角上掛著玲瓏蓮花燈，夜里，點起了燈，影搖曳，和著月一起，過車簾子照進來，明暗錯。

出了晉國公府的大門，一隊玄甲軍士兵跟在后面，騎著戰馬，馬蹄噠噠的聲音和車骨碌的聲音，碾過寂靜的街巷，顯得格外空曠。

好像走了很遠的路。

然后，停了下來。

長青的聲音，在外面道：“阿檀，到了。”

阿檀下了車，赫然發現居然到了城門邊。

長安都城，既繁華又滄桑，高大的城墻投下厚重的影，黑的一片，仿佛有什麼東西蟄伏在那里，沉默地等候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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