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如此遠，裴蕭元便若覺到了一深深的幽涼之意。

    "退下。"他眼著中皇帝，口中吩咐。

    青頭若忽然覺到了來自於他的凝重，疑地扭頭，向皇帝。

    "退下去！"

    青頭聽到主人再次低喝一聲，一凜，慌忙低頭，跟著一宮監離開。

    裴蕭元定了定神，邁步。皇帝此時已自坐床上起，雙手負後，立在坐床之前。

    他走到皇帝的麵前，整一整冠，行拜見之禮。

    皇帝冷冷掃他一眼："隨朕來。"說完出榭而去。

    皇帝步伐極快，裴蕭元隨行，君臣一前一後，將宮監衛士遠遠拋在了後。

    皇帝一口氣沒停，徑直回紫雲宮那間他日常用作事召見的外殿。

    楊在恩見裴蕭元也跟進了，將宮門關閉，自己立在門外守著。

    殿早已掌燈。

    皇帝停在案前，背對著裴蕭元，立了片刻，緩緩地回頭，胡須掠，目忍，鷹視狼顧一般，掃向了立在他後的這個年輕的臣子。

    "葉絮雨，到底是誰？"

    "是不是朕那個早年失散的兒？"

    皇帝一字一句，幾乎是從齒間，問出這話。

    裴蕭元一時沉默。

    皇帝等了片刻，不見他回答，慢慢地轉過，抬手，指向他的麵門。

    "你為何不應？是你知道此番你再也瞞不下去了？"

    皇帝那指著他的手一邊在微微地發抖，一邊自己又嗬嗬地冷笑了起來，笑聲聽去，猶如一道發自萬木古林深的夜鳴的老梟之聲，人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"難怪朕第一眼到，就覺麵善！難怪見到那一幅畫，會哭得那般傷心！朕真是糊塗啊，當時竟沒往這上頭想！"

    "還有！"皇帝的兩眼冒，呼吸急促，開始在裴蕭元的麵前走來走去。

    "若不是，怎可能將西殿的壁畫畫得如此真，木三分！朕見到那畫，幾乎以為是的母親要從牆上走下來了！"

    "不止如此！若不是，誰敢奪朕吃的藥？除了娉兒，朕的娉兒，這個天下，還有誰敢做這樣的事！"

    因為極度的激，皇帝整個人都在微微戰栗。

    "上蒼有眼，終於將朕的兒還回來了！還活著！朕說得對不對？就是朕的兒！你早也知道了，卻一直瞞著朕，是不是？"

    裴蕭元依然沉默。

    "你說！你給朕說！隻要你說出來，朕就赦免你的欺君之罪！非但不降罪，朕還要獎賞你！重重地獎賞你！"

    回答皇帝的，還是無言的沉默。

    皇帝等了片刻，那一張激的麵上漸漸顯出怒容，忽然，啪的一聲，手掌重重拍案。

    "跪下！"他大喝一聲。

    裴蕭元緩緩下跪。

    皇帝再也製不住滿心的憤懣，咬牙切齒："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兒！臭未幹，竟敢瞞著朕如此行事！你再不待，朕有的是手段對付你！"

    他大步走到跪地的裴蕭元的前，探出他那一隻今雖枯瘦卻也曾握刀飲的如鷹爪的手，一把攥住了裴蕭元的領襟，迫他抬麵。

    "說！是不是朕的兒，簪星郡主，壽昌公主？"

    皇帝俯視向裴蕭元，再次一字一字地問。

    裴蕭元對上皇帝那一雙泛著的獅虎般的眼目，遲疑間，忽見他麵漸漸發青，本攥得他頸間呼吸凝滯的那手仿佛也鬆了。

    他立刻出雙臂，一把扶持住不妙的皇帝，將人帶到坐床前。

    "陛下不適，臣先去太醫。"

    他安置妥當皇帝，轉待去，一臂卻被皇帝反手一把又住了。

    皇帝五指的力道大得出奇，得裴蕭元臂骨劇痛，如要碎裂。

    隻聽皇帝伴著接續不上的呼吸，嘶聲道："裴家兒！你敢對著朕說，不是朕的兒？"

    裴蕭元再次向皇帝。

    此刻，對著這人君那一張泛著灰白氣的蒼老的臉，一聲否認，出口竟也如此艱難。

    "告訴朕。朕知道，你知曉一切的。"

    皇帝的話聲聽去已是帶了幾分示弱的意味。

    裴蕭元凝定片刻，終於，在皇帝的注目下，後退幾步，肅然下跪。

    "如陛下所言，確是陛下的公主，從前走失了的那位簪星小郡主。"

    他恭聲說道。

    皇帝定定他片刻，忽然，眼裏放出不敢置信般的狂喜的，猛從床上彈坐起，手掌擊了數下床沿，發出噗噗的響聲。

    "太好了！太好了！朕就知道！朕的覺沒有錯！真的朕的嫣兒！"

    他抬手，指著裴蕭元下令："快！你快將帶宮中--"

    話音未落，忽然又站起，"不不，還是朕自己去見！此刻人在哪裏？還在你家中？朕自己去接！"說著，匆匆就要朝外走去。

    "陛下！"

    裴蕭元膝行轉，朝向正疾步朝外走去的皇帝。

    "陛下方才問臣許多話，臣唯獨不曾聽到陛下問，何以早就歸京，卻不願尋陛下自認份？"

    皇帝若被什麽猛地釘住，一下停步。

    裴蕭元注視著皇帝背影，繼續說道："臣鬥膽進言一句，公主如今或許還不大願意回宮認回陛下。"

    如同刺破了一個巨大的螞蜂窩，隻見皇帝猛地轉，方才麵上流出的所有的激和歡欣皆消失不見。他雙目盯著裴蕭元，用一種人驚怖的語氣，森森地問："你在說什麽？"

    "如陛下所知，早就京了。如果願意，怎會等到現在還不告知陛下是誰人。"裴蕭元用克製而不失恭敬的語氣，說道。

    隨了他的應對，皇帝的麵容微微扭曲，立在原地，一不。

    半晌，殿再無別的靜，隻剩皇帝那越來越重的呼吸聲。

    裴蕭元依舊跪地，等待著來自皇帝的雷霆之怒。

    "你昨夜帶出城去往城西，到底去了哪裏？"突然，皇帝發問。

    裴蕭元未應，也無須他再應什麽，一陣恍然之迅速掠過皇帝那雙驚慮不定的眼，"難道你是帶去了昭德陵？"

    裴蕭元向他叩首，以此默認。

    皇帝臉煞白，死死盯著他，聲音在發抖："你這裴家的小鬼！昨夜你四更拐了出宮，就是要跟朕作對，是不是？是朕的親！你瞞朕這許久也就罷了，竟還敢背著朕如此行事！朕，朕--"

    皇帝渾也跟著聲音發抖起來，左右張，上去，也不顧自己燙手，一把抄起近前一隻正燜著熏香的鎏金白銅小香爐，朝裴蕭元砸了過來。香爐一耳正砸中裴蕭元的一側額角，隨即彈落在地，骨碌碌地滾開，中那燃得正旺的炭火連同香球撒了一地。

    裴蕭元登時也腦門豁口，破流。

    他的麵容卻不見慌張，甚至，連眼都未多眨一下，道："陛下既召臣來問話，臣便最後再進一言。懇請陛下容臣說完。"

    他朝皇帝再一次地恭敬叩首。

    "公主對陛下拳拳滿懷，心若明月。但為何不願回宮歸位，陛下當比臣更清楚。臣罪該萬死，然，懇請陛下，無論如何，勿對公主威過甚。"

    他在宮之前，已是更換袍。此刻說完，自地上站起，自己解下腰間金帶，又去緋袍，最後，除了帽，將一套整齊疊放於地，上隻剩白衩，立在殿中。

    皇帝呼哧呼哧地著氣，聲若龍象："來人！"

    楊在恩早就聽到殿聲音，方才更是被那香爐落地的異給驚得走了進來，此時疾步奔，見裴蕭元額頭流不止，瞬間將上衩的襟染紅一片，不心驚跳。

    "把這個目無尊長、欺君罔上的逆臣投大獄！"

    "沒朕的許可，誰也不許見。"

    皇帝嘶啞著聲，自中出似的，最後說出了這一句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