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兮拒絕了裴儉的好意，“還有些事沒忙完，等會兒我自會回去。馬車就停在路邊。”

裴儉沒再多說，也沒有像以往一樣等候在旁。

念兮不會喜歡他這樣做。

有分寸，做完了自己的事，便會回去。

于是留下兩名侍從，自己先行回京。

其實這里也只剩下些收尾事宜，等到粥棚收拾妥當，念兮與陸淮也坐上馬車回城。

等彼此都暖和起來，念兮這才看向陸淮，“回去后記得喝碗姜湯，天寒地凍的，小心著涼。”

陸淮今日原本是與念兮訴苦。

可看著那些大雪連天下的災民，又覺得自己這點苦并不算什麼。

念兮見他不說話，將手里的暖爐遞過去，“怎麼了？是不是太冷了？早你回馬車上，你偏不聽。”

陸淮不用暖爐。

念兮自己的手跟冰似的，他才不冷。

靠在車壁上，陸小七學著陸聞笙平日的樣子，小短手了眉心，哀嘆一聲，“念兮，我可能要有后母了。”

念兮失笑。

陸淮生平最大的煩惱，大約也就只有這一樁了。

“你父親總不能孤單一輩子，這是好事。”

陸淮眼里無，沮喪道，“你不懂，這回的子不一般，是個母夜叉！連我的小青都不怕！”

小青，是陸淮養的一條蛇。

他將頭埋在膝上，做悲苦狀，“念兮，我怕以后都不能再見你了。”

念兮失笑，“這話說的，不知道的人，還以為是你要娶妻。”

“你一個小孩子，哪里有這麼多心思。”

陸淮煩躁地抬起頭，“重點是那個母夜叉很兇的！”

“小七！”

念兮笑容淡去，“哪有這樣說人家子的。”

以輔國公府的門第，所配之人定是名門淑，即便是個尋常子，也不該被這般鄙地稱呼。

陸淮乜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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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，“知道了知道了，我也就是在你面前這樣說說罷了。是什麼大行臺之，家世很高，連姑母都不準我胡鬧。

以后定會將我管得死死的，說不定還會嫌我占了嫡長子的位子，個丫鬟推我下水，淹死了事。”

“有后娘就有后爹，我爹以后還有其他孩子，可能也不管我了。”

他越說越沮喪，到底是小孩子，心思再重，不過是怕父親不再他。

念兮不由心，拍了拍陸淮的肩，溫聲道，“你有太夫人，還有宮里的皇后娘娘護著，誰敢欺負了你去。再別胡思想嚇唬自己。”

這樣的大道理，陸淮從小聽到大，半點不為所。

念兮只好換個角度，“咱們今日施粥，你可見了那些衫單薄的孩子？他們可不可憐？”

陸淮這下總算肯抬頭，理直氣壯，“你拿那些人勸我，那我又沒生到那樣的家里，人跟人的煩惱不一樣。”

“說得對，錦玉食也有錦玉食的煩惱。你今年幾歲？”

陸淮狐疑，“翻過年便六歲了。”

“六歲，那也是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了。你出生便地位尊崇，那些孩子比不上你，可你上的責任，也比他們都重。”

念兮并不當他是個小孩子，而是看著他的眼睛，聲告訴他，“你讀書習字，將來必會為做宰，你的責任，便是那樣可憐的孩子一點，再一點。”

“都是做大事的人了，還要吃繼母與未來弟弟妹妹的干醋，也不？”

陸淮幾乎聽得呆住了。

他當然知道自己將來會當大，跟父親一樣威風八面，人敬仰。可究竟要做什麼，他完全不懂。

如今念兮告訴他，他將來要做的事，

是那些哆哆嗦嗦，面黃瘦，手上生滿凍瘡的孩子不再挨凍，吃飽穿暖……

在小小的陸淮心中，忽然就長出了類似于信念的東西，并為此奉行一生。

只是此時，他還有些不好意思，眼睛卻亮晶晶的，“我真的能行？”

念兮立馬捧場，笑盈盈夸贊，“我再沒見過比你更聰明的男子漢了。”

“肯定是弟弟妹妹的榜樣！”

陸淮被夸得徹底高興起來。

其實他如今大了，也知父親不能一直不娶親，但就是心里害怕。

可念兮卻告訴他，等他長大，會保護、照顧很多的人，他現在是小男子漢，將來會長男人，他才不怕什麼母夜叉！

陸淮信誓旦旦，“等你有了孩子，我也是你孩子的榜樣！”

念兮聞言，笑意略頓了頓，很快又恢復如常。低頭給自己倒了杯茶，像是忘了要回答陸淮的話。

……

夜的瓦市，也如白晝般皎皎，勾欄一座連著一座，連綿掛著燈籠，華燈花陣，香山藥海，燕館歌樓，不繁醉。

將近子夜，仍舊燈燭熒煌。

這里只有喜樂無邊的聲，難聞凄慘苦楚的哀嚎。

翠簾高卷，繡幕低垂，裴儉微闔起眼，著羊脂玉杯，正松散地和邊的同僚說話。

閣子四角燃了方燈，照亮他略顯疲倦的眉眼，與白日里的冷幽肅穆不同，紅綃紗帳，映得眉梢一點清致無雙。

今日做東的，是安靖侯韓凜。

裴儉如今主理兩淮鹽引貪腐一案，這里面攪和了多朝廷員，裹著多真金白銀，想要宴請裴儉，打通門路之人，簡直不可計數。

靖王蕭恂也曾多次下帖，都被裴儉婉拒。

今日他肯松口赴約，韓凜自然十二萬分上心。

只有些話，得等酒酣耳熱之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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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才好心。

于是指著場中一個打扮時的樂伎，殷勤道，“裴大人日里忙碌公務，難得閑暇，不如這行首給您松快松快？”

韓凜朝簾兒下的佳人招手，“卿蓉，與裴大人斟酒。”

秦朗今日也陪坐在側。

鹽引一案，戶部員牽扯更多，秦朗前頭的幾位上峰都被裴儉拿下了烏紗帽，也算是給他鋪平了路。

此時見那樂伎走來，眼橫秋水之波，眉拂春山之黛，一行一停，竟有三分閨閣淑的氣魄，心中不對韓凜暗贊高明。

裴儉素來潔自好，秦朗也知他妹妹有，可如今年月，又哪里真的有守如玉的男子。

“裴大人。”

卿蓉倒了杯酒，雙手舉給裴儉。

幾個月前，卿蓉見過裴儉一面，那時他還沒有如今的排場，只知道是個年有為的郎君，眉眼冷清，不肯伶人舞姬近。

明明聲犬馬，眉目卻有蕭索之意。那雙桃花眼，寡淡又多。

只一眼，便再忘不掉。

那時就很想試一試，自己能不能與他把酒杯。

方才一曲《越人歌》，卿蓉早將一腔唱給他聽，委婉的慕與仰，全在那句“心悅君兮君不知”里。

一雙幽幽的含目睇過去，不信自己的魅力不能令那人折服。

裴儉睜開微闔的雙目，深邃的眸子微垂，看著眼前的婉轉臣服的子。

卿蓉不由又將酒盞朝前遞出，“請大人賞臉。”

向來人追捧，男人對趨之若鶩，此時見裴儉看過來，滿心竊喜，以為他會接，誰知卻被推開。

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肯與自己說。

卿蓉盈盈秋水的眸子里有道不盡的哀怨。心頭一痛，分不清是被拂了面子還是其他，倒生出一腔孤勇之心，“請郎君憐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