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都在傳達“落地生”的心意。
但蕭明徹還是會不安。
這十個月漫長而煎熬的分離中,他始終回避去深想,李鳴在外會遇到什麼人、經歷什麼事。
想多了就會怕有危險,怕被異國人刁難,怕吃不好、睡不好。
又怕在萬事勝意,于天高海闊中如魚得水、樂不思歸。
怕分別久了,就被外間的花迷了眼,忘記雍京城還有個丈夫在等回家。
(三)
蕭寶珍年紀太小,一開始并不明白“從十八公主變儲君”意味著什麼。
做了一年多儲君以后就懂了。
為儲君,意味著每日必須完儲君三師布置的繁重功課。
若沒能完功課,或完得不夠好,第二天就會迎來五皇兄橫眉冷對的當面督促。
的五皇兄是攝政王蕭明徹。是如今最最畏懼的人。
五皇兄從不打罵,甚至連大聲訓斥都沒有過,但就是覺得他比儲君三師,甚至父皇母后,都要嚇人。
每次只要五皇兄拎著的功課,冷眼漠然,平靜又客氣地建議,“儲君殿下或許可以三思后,試著重寫一份”,就忍不住瑟瑟發抖。
總覺得,若自己不肯三思后重寫一份,五皇兄很可能會提出“腦袋既不用,那就扔了吧”的諫言。
然后,一掌打掉的頭。
不過,五皇兄有一點好,只要認真發問,不管問什麼,他都會答。
蕭寶珍惴惴覷著坐在一旁翻閱奏折的蕭明徹,小聲問:“五皇兄,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?”
“殿下請講。”蕭明徹停止閱讀奏折,抬頭看了過來。
他目微涼,神平靜,與過去三百多天沒有不同。
但蕭寶珍還是忍不住打個冷戰,甚至有點想哭。
小儲君憋住眼中水,娃娃嗓帶點抑音:“五、五皇嫂,幾時、幾時才能回京?”
記得那年自己在淮王府小住時,只要躲在五皇嫂后,五皇兄的眼神就不會這麼涼。
“預計是年底,”蕭明徹抿了抿,“昨日早朝殿下也在。行中書令稟奏特使歸期時,殿下沒有聽清?”
“聽、聽清了的,”蕭寶珍垂下小臉,抬手抹了眼,弱聲弱氣地囁嚅,“我只是太想念五皇嫂了。我很想。”
依稀記得,當年在淮王府小住時,只要有五皇嫂在,五皇兄看起來就沒有這麼兇。
蕭明徹聞言怔忪片刻,垂眸低語:“我也是。”
蕭寶珍覷他,小聲嘀咕:“騙人的。”
“我騙你什麼了?”蕭明徹送一記冷漠凝視。
小心臟倏地一,又想哭了。“我聽人說,你既舍得讓五皇嫂出仕為,又不攔出海辦差,就是不疼。”
蕭明徹懶得問是聽誰說的,只道:“正因為疼,才舍得讓出仕為,才不攔出海辦差。”
“可是出海辦差辛苦,又危險。你不擔心嗎?”
“擔心的。”
“那,往后咱們再也不讓去了,好嗎?”
好半晌,才聽到蕭明徹輕聲道:“不好。”
“為什麼?你不是說也想念、擔心嗎?”蕭寶珍疑再。
蕭明徹想了想,提筆蘸墨,寫下兩行字遞了過去。
蕭寶珍定睛一看,再也忍不住,“嚶”地就哭了。
【凰于飛,翙翙其羽,亦傅于天。凰鳴矣,梧桐生矣,于彼朝。】
短短二十四字里,就有五個字是儲君殿下不認識的。剩下的字認識是認識,但儲君殿下并不明白它們連起來是個什麼意思。
“五皇兄,你和我說事的時候,能不能用簡單點的字詞……”
天可憐見,只是個孩子啊。
(四)
那天夜里,蕭明徹做了個可怕的噩夢。
夢里大雪漫天,他站在江畔碼頭等待李鳴歸來。
雪天的江風冷到刺骨。他軀僵直,睫沾薄霜。
他不言也不,好像完全聽不到周遭聲音,不知寒、不知疲憊。
可是等了很久很久,久到仿佛過完了漫長的一生,他的妻子都沒有如約歸來。
沒有人會知道,攝政王殿下被這個夢嚇醒后,抬臂住了自己淚的雙眼。
十一月初七,冬至日。
近午散朝出宮,蕭明徹才一踏上白玉橋,遠遠就見橋那頭站著朝思暮想了十個月的人。
站在白玉橋的那頭,紅金繡張揚奪目。
冬在后投下燦金暈,如夢似幻,像極了羽翼。
霎時間,天地寂靜。
蕭明徹再聽不見旁人的聲音,甚至看不到周遭的人或。
他如墜夢境,恍惚邁著緩步,很輕、很慢地向著那個影走去。
沒法子,這樣的夢,他已經做過太多次了。
每次急切奔過去想要將那個心心念念的影擁懷中,夢就會醒。
這次他想試著別那麼急,以免早早驚碎了夢境。
可這次的夢境卻有點不同。因為橋那頭的李鳴竟也舉步向他走來。
他的心像瘋了一樣激烈沖撞著腔。
有些眩暈。甚至有點腳。
于是他停下了腳步,站在橋上,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張心心念念的笑臉越來越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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