頭頂沉默了一會,阿娘終于開了口:“今日你便不用吃晚飯了,到佛龕前跪兩個時辰再說。”
阿娘決定的事便沒有反悔的道理,阿朝紅著眼睛,眼睜睜看著哥哥跪去了佛堂。
晚飯時,阿朝草草喝了小碗的南瓜粥,想到哥哥還著肚子,平日還要再用兩塊松餅的小丫頭就有些食不下咽了。
夜天涼,香案前燭火搖曳,一個時辰過去,年依舊跪得筆直,清峻的面龐在晦暗的燈影里看不真切。
阿朝趁爹娘睡下,邁著小步子溜進了佛堂。
“哥哥,你跪得疼不疼?”
每次犯錯,都是哥哥站出來護著,好像除了尿床,就沒有哥哥不敢頂的鍋。
阿娘就是對哥哥太過嚴厲了,明明是不對,罰的卻永遠是哥哥。
哥哥這麼好,可阿娘……好像并不喜歡哥哥。
蹲下子,乎乎的小爪子就要往年的膝蓋下,要給人家當墊兒。
這一幕屬實把年逗笑了,不過這笑容卻是轉瞬即逝,他就著微弱的燭仔細瞧的手,“阿朝還疼不疼?”
阿朝搖搖頭:“爹爹給我上了藥,已經不疼了!哥哥,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?”
從懷中出兩個圓滾滾的東西,一手一個,攤在的掌心獻寶似的給他瞧:“哥哥吃杏子!我都干凈啦。”
年眉心微松,心口一寸寸地下來。
從二壯爺爺那跑回家時,年也不算本無歸,還是撿了兩顆杏子給小丫頭帶回來,沒想到將最吃的杏子留給了自己。
小姑娘一雙明澈的杏眼能融化心底的堅冰,他便沒多說什麼,剝開黃澄澄的外皮,自己吃了一個,給阿朝留了一個。
后來阿朝才知道,空著肚子不能吃杏子,否則胃會很難,但哥哥還是把那枚杏子吃完了。
次日一早,二壯爺爺竟然過來賠禮,手里著兩枚銅錢直跺腳。
“你說說這孩子,兩個杏子摘了就摘了,還給留了錢!昨日一聲不吭的,咱們都錯怪他了!”
一家人詫異的目投向側的年,他面上依舊沒什麼表,好像從來不會解釋什麼。
沉默良久,才垂眸向一旁的小團子,“沒有看顧好阿朝,原本就是我的不是。”
……
落日西沉,余輝過菱花格灑落進來,錯金銀螭紋銅熏香爐青煙裊裊。
半明半昧的影里,謝昶沉默地靠在太師椅上,半微微后仰,薄煙碎金描摹棱角分明的側臉,眉眼的鋒利卻沒有半點被和。
閉目養神這一會,那些早已塵封的記憶如同走馬燈般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。
時他對這個妹妹,的確是十分的偏與縱容。
小丫頭生得白白,玉雪可,四肢藕段似的張牙舞爪,抱在手里得不可思議。
他那兩年在養手傷,幾乎沒過什麼活。
直到有一次,妹妹從搖床上滾下來,他眼疾手快地去接,掌心在那一刻到的綿,頭一回讓他意識到,這世上未必都是冰冷的枷鎖、仇恨與傷痛,原來也有純粹和的存在。
那時爹娘在前院打理醫館,阿朝便由他照看。
娘不放心,大概是怕他手不麻利將人摔著,又或者,嫌他太過郁,怕他與阿朝走得太近,所以每次離開時都會變相地提醒一聲:“阿朝鬧騰,有什麼事便到前院喚我們。”
他就只能趁無人的時候抱一抱妹妹,甚至忍不住去一乎乎的臉蛋,直到聽見人來,再將妹妹放回搖床。
本以為妹妹也喜歡他,直到后來妹妹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嚇得大哭,他才從某種編織的夢中清醒過來。
他從來不屬于這個家。
家破人亡那一年,他活得不會比一條狗更有尊嚴。
他不過……是個被人厭惡的怪罷了。
他好像一夜之間就變回了那個冷清的人,復仇和生存才是他唯一的歸宿,也很快清醒過來,那些溫暖的東西,從來就是與他背道而馳。
里的怪,怎敢抬手世間的好?
突如其來的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。
謝昶坐在這片清孤的影里,緩緩睜開眼睛,眸中一片冰冷。
宿酈與凌硯前后腳進來。
謝昶掀眸掃了眼后者,轉而先問宿酈:“姑娘的傷如何了?”
宿酈只得實話實說:“姑娘傷得不輕,好在沒有命之憂,上的鞭痕都已讓醫上了藥,只是眼下還昏睡著,今晚怕是還要發熱。”
盡管謝昶對于的份沒有一句解釋,但見他今日反應與往昔大相徑庭,尤其從未對一個陌生子如此珍視,底下人又豈會猜測不出。
那江南鹽商獻給梁王的瘦馬,恐怕就是主子苦苦尋了八年的妹妹。
兩人相視一眼,齊齊跪在地上請罪:“屬下辦事不力,讓姑娘流落在外苦多年,還請大人責罰!”
謝昶薄抿,直直盯著下首之人:“我同你怎麼說的?”
這話一出,宿酈面愕然,凌硯卻是嚇得渾一震,當即拱手道:“大人恕罪!梁王世子大肆侵占百姓房舍挪為己用,與京兆府狼狽為,欺百姓,昨日大人出席梁王壽宴,原本就是為了此事,屬下想著,若是將人就地斬殺,恐怕梁王不會善罷甘休,若拿殷世子的死反將您一軍,鬧到陛下面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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