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柴廷到來,李起相迎后,邀對方共坐,親手倒了一碗熱茶,慢慢推至柴廷面前:“今夜天寒,此地簡陋,唯一碗熱茶相待,還請柴老將軍不要見怪。”
“雖簡陋,卻勝在可安心對坐談話。”柴廷蒼老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:“榮王殿下費心了。”
李輕嘆道:“多年未見,柴將軍蒼老了許多。”
“柴某與榮王殿下從前并無集,應僅有一兩面之緣而已,勞榮王殿下還記得柴某。”柴廷看著眼前之人,道:“倒是榮王殿下容貌氣質依舊。”
來之前,柴廷并不曾想到,眼前這個距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的榮王殿下,上竟還保留著年輕時的灑隨,而不見分毫被權勢熏染之。
柴廷開門見山道:“榮王殿下不遠嚴寒親至此地,所為何事,還請明言吧。”
“山南西道此一戰,不知柴老將軍可有勝算?”李不答反問。
柴廷手指及茶碗邊沿,垂著眼睛沒有立刻說話。
他此時拿不太準李的用意,急著多言不是好事。
李也不介意,自行答道:“依本王之見,待年后轉暖,柴老將軍若不計代價拼力攻之,不出三個月,必破山南西道。”
柴廷微抬眼,看向李。
李眼神坦誠:“山南西道不易攻,但柴老將軍手握的十五萬大軍中,有六萬玄策軍,久戰之下,非是山南西道可以抵擋。”
柴廷依舊沒有急著說話。
“只是在那之后,明后必會讓大軍乘勝攻往劍南道。”李道:“屆時柴老將軍所率大軍戰疲,而劍南道的將士亦是與本王一同駐守西境多年的銳之師,除此外,還將有黔中道大軍與本王一同作戰——”
“即便不提朝廷的糧草供應能支撐多久,到時柴老將軍又還能有幾分勝算?”
李依舊自答:“最好的結果,不外乎是重創本王而已。”
話及此,李的聲音更輕了些:“然而,于公于私,本王都不想與阿效的舊部走到這一步。”
柴廷一手握了茶碗邊沿,眼底終于起了一變化。
“若果真走到那一步,又當真是柴老將軍愿意看到的嗎?”李道:“為當今朝廷而葬送無數將士命,果真有意義嗎?”
他篤定地道:“若阿效尚在,絕不會將此等死戰之法,用在同樣護佑國土的盛國將士上——”
柴廷抬起頭,終于開口:“然而王爺有反心,我等討伐逆賊,亦是分之事!”
“敢問將軍,何為反心?”榮王神坦:“我與阿效皆姓李,上流著同樣的。”
柴廷定定地看著榮王:“論起緣,當今天子亦是先太子殿下的母親——”
“然而這位母親踩著阿效的骨登上皇位,阿效早已不欠任何。”榮王的緒似乎也終于了一起伏,他的眼睛似在為故去之人鳴不平,口中卻是問:“柴老將軍昔日雖不比常闊將軍與阿效來得親厚,卻也是玄策府中得上名號的良將,如此,本王想問柴老將軍一句……您知阿效本名否?”
柴廷神微變:“王爺此言何意?”
四目相視間,榮王道:“看來柴老將軍的確也曾有過疑心。”
柴廷抿了因老邁而單薄的,心中掀起久違的風雨。
先太子殿下忽然病逝,而三年之后,一向羸弱的崇月長公主突然在戰前手刃了北狄主帥……之后他又親眼看到常闊因崇月長公主之死而發狂失態,如此種種,他焉能沒有疑心?
只是他不曾求證,無從求證,也不敢求證……
“一路憑借戰功登上儲君之位的阿效,一直都是阿尚。”
李的聲音不重,卻如一道雷電擊在柴廷心間。
“阿尚時習武,是我所授。”李的聲音低緩了些,如水流過往昔歲月,蒙上了一層明的哀傷:“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路來經歷了什麼。”
“當初阿尚之所以答應和親北狄,正是因明后親口所求——”榮王道:“從那時起,阿尚便不欠的母親了。因為的母親早該料到,阿尚此去北狄,將會面臨何種境。”
柴廷再不敢聽下去,幾乎打斷了李的話:“那也是殿下自己的抉擇……殿下是為了萬民!”
他定定地看著李:“榮王殿下想借此事讓柴某恨上天子嗎?”
“不。”李回視著柴廷:“我只是想告訴將軍,阿尚待明后并無虧欠,若將軍以替阿尚盡孝之名,為明后的野心而死守到底,不惜讓蒼生,使大盛將士相殘,實是自欺欺人的愚昧之舉。”
“也違背了阿尚當年創立玄策軍的初心——”李的聲音重了兩分:“阿尚絕不會答應玄策軍與民心為敵。”
風雪涌亭中,爐火一陣搖晃。
柴廷周那因悲怒而升起的氣焰慢慢消沉下來。
“民心……”老將低下頭,幾分悵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:“民心難道只在榮王殿下口中嗎……榮王殿下指使段士昂攻往之時,又可曾為生民而慮?”
李嘆息:“柴老將軍,別有居心之言,豈能輕信?”
“王爺的意思,此乃范王臨死之前的蓄意污蔑嗎?”
“不,是那淮南道常歲寧。”李的聲音里并無急切辯解,緩聲說道:“此野心昭昭,彼時范王落的手中,順勢借范王之手污蔑本王。此舉是何居心,還需贅言嗎。”
柴廷看向李:“照此說來,榮王殿下與段士昂毫無干系了?”
“是,本王可以起誓。”李神依舊坦然平靜:“本王也從未有過有段家脈的孩子,皆不過他人所造障眼謠言而已。”
柴廷不置可否,片刻,轉頭看向亭外風雪,眼底俱是沉重。
此次奉天子令發兵山南西道,他心中并非全然沒有猶豫……
每一場戰事后清點傷亡人數,他亦多有茫然,不知這樣的廝殺意義究竟何在。
亭寂靜了片刻,才再次響起李的聲音。
“民心不在本王口中,在本王和將軍心中。”李道:“本王無意勸將軍歸降——”
柴廷自嘲一笑:“柴某此時也沒這樣大的本領可以說服大軍歸降。”
他雖為主帥,但此時軍中實際掌權者皆是天子的人,他不過掛名而已。
“但將軍或可以做到讓大軍多觀一段時日,免去不必要的將士傷亡。”李的聲音似融了風雪中,誠懇之卻不減:“請將軍給民心開口的時間,也給六萬玄策軍留一條清白的活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