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識瑯是在走后第三日轉醒的。
昏迷的這些時日,他好似在一片蒼茫暗中,鋪天蓋地的黑。
唯一心安的,便是他總能聽見謝希暮說話,雖說斷斷續續的,也算是藉。
可直到有一日,他在黑暗中再也聽不見悉的聲音。
他惶恐焦躁,想從黑暗中出來,卻無法擺。
直至做了一個夢,與其說是夢,不如說是一段記憶。
七歲迎來父兄嫂嫂亡的慘訊,他覺天都塌了,天天不應地地不靈。
謝家是謝端遠到他手里的,那段時日,他以飛快的速度長著。
日子就好像被一層云滾雷籠罩著,對于他來說過于難的書冊題目、繁雜瑣碎的家族事,就像是無法擺的噩夢。
就算抬起頭看天,年的他也只能看見朽木死灰。
聽老族長說,再小一點的他其實是一個很多話的孩子,總喜歡賴在父兄懷里撒打滾,有時也會頑劣得讓人頭疼。
可這些,在父兄離世后,就再也不復存在了。
世間萬對他來說無非黑或灰,文人詩中所寫的萬般和生機盎然,對他來說是難以會的。
直到那孩子出現。
有人將他兄長、嫂嫂的孩子抱了回來。
原來那孩子還活著,已有一歲。
祠堂,他看著謝端遠抱著嬰歡喜展,心里本來沒太大。
兄長嫂嫂不在了,這個孩子,與他可以說是陌生人。
謝端遠讓他將孩子養長大。
他只心里犯嘀咕,自己也是個孩子,如何養大一個比他更小的孩子。
可等他看向小嬰兒,卻發現小家伙眼珠子圓溜溜地,撲閃著漉漉的眼睛,一個勁盯著他看,沒有等待,便張開了乎乎的手臂,搖搖晃晃地將子探過來,要抱。
他怔了下,本來不想配合,但小家伙的視線太直勾勾的,弄得他不好意思,只能將小家伙接過來。
謝端遠說,他兄長麾下帶著孩子躲躲藏藏一年,等追兵徹底消滅,才將人送回來。
可這孩子實在是珠圓玉潤,抱在手里沉甸甸的,哪里像是流離失所了一年。
心里正嘀咕著,忽然肩上一沉。
小家伙毫無防備地將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。
稚子牢牢在他上。
他只能覺到渾都乎乎的。
心里,也驟然跟著一。
也正是這一抱,兩個人的羈絆由此結下,像是千萬縷纏繞在一起的紅線,再也無法解開。
他給取名希暮。
希暮——是暮降臨后,孤寂長夜漫漫中,他唯一的希和歸屬。
于是又是夢回,那日在祠堂,再度向他出手。
夢徹底醒了。
謝希暮卻不見蹤影。
鋪天蓋地的一陣絕襲來,謝識瑯險些要喪失理智,但也確實不差多了,他質問謝端遠為何不守諾言,走了謝希暮。
心頭一直系掛著在夢中對他說的話,就像是鉆心的刀子,時不時刺他一下。
他一刻都舍不得停緩,進宮請旨,不顧謝端遠阻攔跟上崔家行進的路線。
終于。
“——”
馬車簾被嘩的一下
掀開。
楊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騎高馬的男子,心從一瞬間掉到谷底。
此地距京城已有千里路,先前聽聞謝識瑯傷昏迷,竟沒想到他能騎馬追行千里。
簡直是…瘋了。
隔著五六個人的距離,外頭有人舉著火把,朦朦朧朧橙好像給男子周暈開了一層圈,傷未愈合便追行千里,縱然故意穿了一玄袍,還是能瞧見從后背蔓延至前的一片濡。
謝希暮失聲看著對方,他的臉比紙還白,眼下有兩道淡淡的烏青,疲態卻被掩藏得極好,在外人跟前,他從來不會將脆弱之暴出來,那雙悉的墨瞳極穿力,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,正死死盯著半月不見的。
“家圣旨在此,清河郡崔氏二房與我父莫逆之,曾為我與二房長定下娃娃親,如今到了適婚年齡,家憐我后院空置,賜婚于我和崔二房姑娘。”
他一字一頓,吐息如滾珠,一顆顆砸在的心上。
圣旨……
他竟然連圣旨都求來了。
“你怎麼……”啞然失措。
謝識瑯翻下馬,傷口崩裂也不影響他步伐穩當,看著悉影越發近,謝希暮心尖跟著發。
直至走到馬車下,謝識瑯才朝出手,眸底翻滾的晦愫將近迸發,克制著語氣平穩,沒有責怪不辭而別,“我來了,帶你回家。”
男子向的眼神至純至真,好似信徒向神祇獻上最誠摯的心,骨節分明的指掌攤在面前,似救贖,也似乞憐。
謝希暮紅了眼,沒猶豫,張開手撲進了他的懷里。
趙宗煬是陪謝識瑯一塊來的,看著謝識瑯背后的跡,言又止。
他聽說謝識瑯傷后趕到謝家時,男子正好蘇醒,聽說謝希暮離京,就像瘋了般不顧傷勢要去尋。
那是趙宗煬第一次看見謝識瑯那樣發瘋,見男子沖進謝端遠的屋子里質問,不顧老人阻攔和責罵,又進了一趟宮。
他擔心謝識瑯安危,陪這人拼了命的策馬追來。
好在是追到了。
崔皓和楊夫人還有疑,趙宗煬不忍相擁男打擾,便拉著夫婦倆上車解釋。
謝希暮窩在男子懷里哭了好一陣,才不明不白地抬起臉,“娃娃親是怎麼回事?你如何求得家圣旨的?”
謝識瑯久日未見,想得,小姑娘從他懷里退開,心里是多為不滿的,“你猜。”
謝希暮破涕而笑,其實要想也還是想得到的,謝識瑯慣來是得趙啟疼的,多半是求了趙啟,才得了這樁賜婚。
若只說是娃娃親,那多半還是讓人無法信服的。
可趙啟親自賜婚就不同了,即使旁人不信,也不會再敢置喙。
謝希暮看了眼他,“我怎麼猜得到,連家都驚了,小叔叔實在是膽子太大。”
他看著,“不辭而別,走倒是走得利索,沒想過留下來的人會如何嗎?”
謝希暮愣了愣,垂下了腦袋,小聲“我是為了你好。”
很快,腦袋便被男子用力按了按
,像是發泄心中不快。
“得要我覺得好,才算好,你覺得的好,在我這兒不算數。”
謝希暮還想頂,可瞥見他襟上的濡,才反應過來他傷口撕裂得多厲害。
“先去找大夫療傷吧,你傷口又裂開了。”
謝識瑯本想拒絕,他追趕過來時,傷口總是反復崩裂,他都已經習慣了,可見這樣為他擔憂,心里還有些貪心,想多看看小姑娘擔憂他的模樣。
崔氏夫婦到底還是在此城歇了下來,經趙宗煬解釋,家賜婚,作為謝希暮明面上的娘家人,自然得留在京城觀禮。
給謝識瑯請的大夫看過傷之后連連嘆息,嚇得謝希暮以為傷勢嚴重到什麼地步了,大夫見姑娘臉都白了,連忙解釋這傷口總是反反復復撕裂,再不惜著養傷,日后怕會落下病。
大夫走后,小姑娘出去送了好半晌,很久之后才回屋,謝識瑯瞧見微紅的眼底。
裝堅強,他也不拆穿,就讓氣氛默然了一會兒,才走過來,對他道“你日后要是殘了,我照顧你一輩子。”
大夫方才說的只是可能,偏偏小姑娘想得多。
謝識瑯不失笑,了的小臉,“好。”
謝希暮看著他的傷口,“大夫給了藥,你把裳了,我給你上藥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來就好。”他下意識拒絕。
皺眉,“你的傷在背后,你自己要怎麼上藥?”
謝識瑯張了幾張,沒等找好理由,謝希暮的手已經扯住他的腰帶,往兩邊拉開,紅的膛便再度顯現在眼前。
眼圈一紅,去找客棧小二打來熱水,替謝識瑯將口上的漬干凈,而后才讓他轉過去。
方才大夫給謝識瑯看傷的時候,在外頭,現下親眼瞧見,才明白大夫為何嘆息連連。
這傷口崩裂得比當時被打后還要慘不忍睹,結的痂和淤粘黏在一起,模糊的,讓謝希暮上藥的作一僵。
謝識瑯能到后人的異,想了想,開口安“其實就是看著嚇人,不痛……”
話還未說完,就被他盡數吞了回去。
一道溫熱的氣息均勻噴灑在他后背的傷口上,來回反復,像是一的羽掃過,麻又瘙。
男子剎那間攥了拳頭,也繃在一起,不敢回頭。
子上藥的作緩,像是在用心描摹一幅畫卷,指尖掃之,卷起大風,燃起燎原之火,令他無法心靜,渾都僵地停滯著,不敢作。
“你瘦了好多。”
的語氣聽上去很擔心,“你有沒有好好吃飯?”
素日里都是他來關心,今日卻反轉了份,一時也讓他無法適從。
“你…看錯了。”
他的語氣很不自然,別扭得過分明顯。
“還逞強。”
謝希暮先是了下他的手臂,又探過來了下他的小腹。
“以前這兒都邦邦的,現下都快沒了。”
他結滾了兩下,呼吸不自覺抖了兩下,“你倒是記好。”
謝希暮給他上完了藥,將紗布裹好后,讓他轉了過來。
為了方便上藥,他拖鞋
坐在了榻上,謝希暮是站著的,這樣轉過來,就是面對著。
將架子上掛著的裳取下來,給他穿著,要系腰帶就需得彎腰過去。
起先謝希暮還是彎著腰低頭給他系腰帶的,卻不想這腰帶解下來容易,要系好卻難。
久而久之,越發腰酸,尋常這時候謝識瑯也該識趣自己系了。
今日卻遲遲沒開口,就這樣看著。
有些惱了,便直接蹲下來,不知怎麼,這作讓謝識瑯子一僵,在跟前的小腹也收了兩下。
屋悄然無聲,燭盞幽黯,盈盈灑在屋二人上,一個繃直著脊背,姑娘蹲在男子兩膝之間。
二人是清白的,可兩道黑影倒影在窗戶紙上,卻油然生出曖昧。
謝希暮低著腦袋,沒有心思顧忌眼下的姿勢,謝識瑯卻是極其不適應的,瞥了瞥窗戶紙,心虛地想起先前夜夜夢里,同子的魚水之歡。
芙蓉帳暖,人姿搖曳,他心弦。
“我自己來吧。”他終究是遭不住,鉗住了在他腰腹間流連的手。
偏巧此時謝希暮仰起臉來,懵懂地看著他。
方才不說要自己來,現在卻要自己來了。
謝希暮有些不服輸,掙開他的手,“我再試試。”
謝識瑯眸底轉而一暗,視線落在纖細腰肢和靠過來的云團,瞳仁織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遐思。
“好了。”
過了良久,謝希暮才了酸痛的后背起來,只是沒注意方才蹲久了,腳直發麻,剛站起來又往下跌。
這一跌,正正好好坐在了謝識瑯大上。
“嘶——”
后男子發出一道悶哼聲,謝希暮以為到他的傷口,忙要查看,屋外突然響起一道敲門聲。
“謝識瑯,你換好藥了嗎?我也帶了一罐子藥,正好給你送來。”
謝希暮神慌,張地看了看自己同謝識瑯的姿勢,只聽謝識瑯對外道“不必了,方才我已經上過藥了。”
趙宗煬嘖了兩聲“跟我還客氣什麼,老夫老妻的,死鬼。”
謝識瑯表僵持了須臾,見謝希暮詫異地看了他兩眼,想開口解釋都沒有時機。
屋門又響了兩下,外頭的人沒了耐心,直接推門而。
與此同時,謝希暮下意識躲上了榻。
謝識瑯只好順勢解下簾帳,將被褥扯散,蓋住了自己和謝希暮。
趴伏在他的,手也按在他小腹上,惹得他忍不住吸。
趙宗煬走進來很是疑,“你這就睡了?方才我還看見希兒來你屋子里上藥來著,人呢?”
或許是因為太過張,謝識瑯覺上趴著的小姑娘了兩下,這不還好,一正好在了實。
他額角麻麻生出了細汗,手下去打算鉗住的手,沒想到把住的卻是另一溫。
謝希暮亦是一僵。
二人都大汗淋漓起來。
偏偏趙宗煬還四打量,“你這屋子比我那兒寬敞,今夜我就同你一塊睡吧。”
“慢著!”
謝識瑯還沒來得及阻止,被褥已經被趙宗煬抓住掀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