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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鳳囚金宮》第二十二章 人人盡道斷腸初,那堪腸已無

這一生,著一個遙遠、夢幻的男子,辜負了一個為我付出所有的男子。

這一生,我是被自己辜負了嗎?

這一生,終究癡心錯付了嗎?

這夜以後,完雍再未踏足合歡殿。

如此,過了一個月。

猜得出,他不殺我,也不放我走,就這麽囚著我。

總會想起娘親,娘親不是被金人囚著,就是被自己的兄長、宋帝囚著,境遇與我驚人的相似;總會想,被囚的時候娘親在想什麽,是否想著逃離的法子?是否心力瘁?

娘親,為什麽縵兒的遭遇和你這麽像?

七月,暑熱漸漸消散,秋風乍起,一場秋雨一場涼。

纖纖說,昨日睿兒上完課正要走,太子和兩個皇子堵住了去路,有意挑釁,出言不遜,說他的娘親是殺人犯。睿兒不堪辱,拿起案上的硯臺扔向太子,太子閃避不及,額角傷,流不止。宮人立即向陛下稟報,陛下了解了事發經過,安了太子,將睿兒帶回福安殿。

太子年已十七,竟然對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出言挑釁!

今時不同往日,不知完雍會如何置睿兒。

可恨的是我出不了合歡殿。我問:“現下睿兒還在福安殿?陛下打算如何置睿兒?”

“奴婢請人去福安殿打探消息了,不過打聽不到。”纖纖亦憂心忡忡,“早前殿下憎恨陛下,不知陛下會不會借此機會重罰殿下?”

“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,睿兒傷人,畢竟不對。”

“奴婢再去打聽打聽。”

睿兒,是娘親連累了你。

向天祈禱,睿兒千萬不要有事,睿兒……

慶幸的是,晚膳時分,小樓送睿兒回來,毫發無損。

我問小樓:“陛下如何懲睿兒?”

他回道:“陛下已懲過殿下,夫人不必再罰殿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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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詫異極了,讓纖纖送小樓。

片刻,我問睿兒:“陛下如何罰你?”

“我在寢殿等了一個時辰,皇叔就回來了。雖然我憎恨皇叔,不理皇叔,但是皇叔沒有生氣。皇叔對我說,太子出言侮辱娘親,是太子的錯,我可以告訴皇叔,讓皇叔懲罰太子。但是,我用硯臺打人,是更大的錯,假若我打死人,就變殺人犯了。”睿兒有條不紊地說道,字正腔圓,“我說我錯了,皇叔就罰我站立兩個時辰、麵壁思過兩個時辰。”

“昨晚殿下在哪裏就寢?”纖纖問。

“我不喜歡皇叔,但皇叔要我和他一起睡,說睡在小榻上會寒。”睿兒墨染的眼瞳輕輕地眨。

“除此之外,沒有別的懲罰?”我不解,完雍對睿兒的懲這麽輕?

“沒有。”睿兒重重地點頭,“雖然我憎恨皇叔,但是皇叔說得對,我用硯臺打人就是不對。”

太子是完雍親生的長子,而且是王妃烏林答氏所出,他一向喜歡太子,給予厚。此次太子被睿兒所傷,沒想到他沒有重責睿兒,反而用一種恰當的方式教導睿兒,讓睿兒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。

養子總是比不上親子,而這一次,他明顯偏袒睿兒。

這又是為何?

數日後,纖纖對我說了一個可怕的傳言。

朝堂和宮中都在流傳,完雍寵養子勝過親子,有易儲之心。佐證便是,睿兒打傷了太子,他非但沒有重懲睿兒,反而讓宮人帶睿兒到福安殿,以免睿兒到責難與傷害。還有,他與睿兒同榻而眠,對這個養子的寵可見一斑。

流言蜚語在宮中橫行,他並沒有下令止,還時常傳睿兒去仁政殿、福安殿陪他。

越五日,朝野上下又流傳出一個更可怕的傳言:睿兒是海陵郡王的親子,海陵郡王的餘黨利用睿兒博得完雍的寵,企圖扶睿兒坐上儲君之位,日後登基,讓金國帝位回歸海陵郡王一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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纖纖對我說的時候,我心驚膽

怎麽會傳出這樣無稽、荒唐的流言?

仔細一想,才發覺這些流言的不同尋常。這些流言以睿兒為主,表麵上將睿兒捧上天,實際卻是害慘了睿兒,讓睿兒於風口浪尖。

接著,朝上發生了駭人的事。

鑒於種種流言,朝臣群,既擔心完雍易儲,又擔心海陵郡王餘黨利用睿兒奪位,紛紛上表,說睿兒是海陵郡王的親子,不能留,理當立即死,不留禍患。

不久前,眾臣殺睿兒,完雍以妙計下,此時竟然舊事重提,置睿兒於死地。

怎麽辦?這一次,完雍會如何應對?維護睿兒,還是殺睿兒?

纖纖擔憂道:“夫人,眼下風頭火勢,怎麽辦?夫人要不要帶殿下逃出中都?”

想過帶睿兒離開,但是走得了嗎?完雍會讓我走嗎?

過了兩日,完雍還是沒有做出決定。

我什麽都做不了,隻能在合歡殿耐心地等,相信他早晚會來見我。

他來的時候,我在後苑賞月。

他站在月裏,麵孔淡冷,袂當風,給人一種孤寒蕭蕭的覺。如水的月輝湃在他的臉上,流淌在他的眉宇間,染白了袍裾,染白了沉澱在心中的、多年的愫。

這段,經曆了多年風霜,滄桑,斑駁,不複當初的純淨與明澈。

甚至於,我本不知道他對我的究竟有多出自真心、多源自令福。

已經恩斷義絕,剩下的,僅僅是了結。

然而,心依然痛,依然翻江倒海。

雍走過來,在我側站了片刻,終究開口:“三妹,當真與我恩斷義絕嗎?”

“你想效仿完亮,囚我一輩子?”我不答反問,裝得淡然。

“我未曾料到,你我之間會變這樣,三妹,我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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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也未曾料到,你我之間會出現另一座大山,令福。”

“三妹,為什麽你總是把令福想象你我之間的障礙?令福本不是什麽大山,也不會妨礙你我,我們三人可以開開心心地在一起!”

他對令福的未曾消逝,未曾減弱一分一毫,令福離世,將在他心中永生,永遠是他的最

活人永遠比不上死人,我永遠比不上令福。

既然已經恩斷義絕,就沒有了再爭執的必要。我轉麵對他,“說這些已無意義。群臣上表死睿兒,陛下如何決斷?”

雍的眼眸盛滿了清霜般的憂傷,“我怎麽會死睿兒?”

我定定地看他,如此,最好。

四目相對,時靜止。

涼涼的夜風從鬢邊拂過,從眼梢過,從指尖溜過,冷了我們的眼角眉梢、我們的心。他的眸不再有往昔的溫疼惜,我的目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癡迷眷,我們都變了,變得彼此都覺得陌生,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,變得鐵石心腸。

“三妹,為什麽會變這樣?”他的聲音微含痛意。

“也許,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弄人。”我亦心痛。

“令福不在了,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?”他的嗓音因為哀傷而有些抖。

“陛下以為呢?”我寥落地反問。

雍沒有回答,看我半晌,徑自轉,離去。

那樣的步履,沉重而孤單;那樣的背影,蕭瑟而冰冷。

我讓纖纖派人去打探消息,假若睿兒一事有變故,立即來報。

如此過了三五日,風平浪靜。

激湧,文武大臣的奏議,不知完雍如何下來。

總覺得事有蹊蹺,總覺得這件事不會這麽容易就下來,總覺得好像了某些事,我惶惶不安,寢室難安,問纖纖朝上如何,總說陛下暫時住了,睿兒沒有命之危,讓我不要擔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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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放心,卻放心不下。

這幾日,我不讓睿兒外出,他憋壞了,吵著要出去玩、去上課。

這日,他鬧得兇,我隻好讓他去上課。

可是,他離開合歡殿後,再也沒有回來……我悔恨、痛徹心扉,即使肝腸寸斷也無用……

申時,宮人來報,說那幫大臣要絞殺睿兒。

心魂大震,我驚呆了,腦子裏一片空白,好像聽不懂所說的是什麽意思。

片刻後,我拔就跑,衝向仁政殿。

秋風呼呼而過,我逆風疾奔,奔過一條宮道,穿過一座殿宇,腦中隻有一個念頭:睿兒不能死!絕不能死!我一定要阻止!

雍,你騙我!你故意讓前朝後宮風平浪靜,讓我以為你不會殺睿兒,讓我以為睿兒沒有命之危……今日,你“”地殺睿兒……你怎能這樣對我?你怎能對一個七歲孩下殺手?你卑鄙毒、心狠手辣,和完亮有什麽區別?

腳下被什麽絆了一下,我撲倒在地,卻覺不到疼,立即爬起來,繼續狂奔。

雍,你敢傷睿兒一,我絕不會放過你!

終於到了仁政殿,殿前大院站滿了人,圍得水泄不通。

圍是文武大臣,外圍是侍衛,大殿前麵站著幾個人。我一眼認出,正中那人就是完雍,他的旁是小樓和其他侍從。

金國皇帝站立在瑟瑟秋風中,玄袂隨風拂;他麵無表,不喜怒,上的一撮胡須為他添了三分雍容、冷冽的氣度,帝道十足,再也沒有以往的仁厚賢達。

這些道貌岸然、手握權勢的人竟然這麽對待一個孩!竟然這麽殘忍!

氣頓時往上湧,我正要衝過去,卻有一個侍衛發現了我,立即用長戟攔住我。接著,所有人都發現了我,我再也無法上前一步,因為四支長戟夾住我的,讓我彈不得。

“完雍,你膽敢傷睿兒,我恨你一輩子!”如今,我唯有這麽說了。

“直呼陛下名諱,理當治大不敬之罪!”文武大臣中,有一人指著我,厲聲下令,“不要讓過來!”

“放了睿兒……他隻是一個孩子,礙著你們什麽?他本沒有奪位之心,也沒有本事奪位,你們這幫執掌朝政的大人,對一個七歲孩下殺手,你們還是人嗎?你們不怕遭天譴嗎?”我悲憤地怒吼,“放了睿兒,我會帶睿兒離開中都,在金國消失,甚至在這個人世消失……”

“行刑!”剛才下令的那個大臣冷酷道。

“不能殺睿兒……我求求你們,給睿兒一條生路……我求求你們……陛下,不要殺睿兒……陛下,你答應過我,不殺睿兒……你怎能言而無信……陛下……”我聲嘶力竭地,聲淚俱下。

如此形,我還能怎麽做,才能救睿兒一命?

與我遙遙相對的完雍,仍然站在那裏,麵目冰冷,不應我一句話、一個字。

心急如焚,淚眼模糊。

我哭喊:“陛下,我求求你,救救睿兒……一命抵一命,我替睿兒死……你們要殺就殺我,不要殺睿兒……”

他無於衷,遙遙遞來的目落在我上,如雪冰寒;片刻後,他終究轉過,視若無睹。

兩個侍從帶著一個男孩從大殿出來,心口猛跳,我激烈地掙紮,卻無法突出重圍,隻能一聲聲地喊“睿兒”,不停地懇求他們……那男孩的確是睿兒,卻耷拉著頭,閉著眼,好像被迷昏了。

那個大臣抬起手臂,兩個侍衛走上前,用黑布套住睿兒的頭,接著用一條長長的白綾繞在睿兒的脖頸,一人各執白綾一端。

這個瞬間,脈疾行,迅速上湧至頭,我拚了所有力氣掙紮,用盡所有力氣哭喊……然而,我什麽都做不了,本阻止不了……那兩個侍衛同時用力地拽白綾,就這麽絞死了睿兒……

嗓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,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,周遭安靜得可怕,這個可怖的人間死寂如墳場,聽不到任何聲音……侍衛鬆了手,睿兒緩緩倒在地上,一……下雨了嗎?

雨越來越大,模糊了雙眼,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。

模糊中,這幫心腸歹毒的人冷酷地笑,完雍始終沒有轉,側對著我,背對著睿兒……

濃濃的黑暗淹沒了我,陣陣的寒氣封住我的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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