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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鳳囚金宮》 第十五章 日暮長江空自流,空目斷

虞允文五十出頭,格魁梧,麵孔冷,一看就知他秉剛直、明磊落,不是膽小鼠輩。不過,他胡須花白,一頭發亦有半數白發,雖有慷慨之氣,卻是個文弱書生。

我擔憂道:“二哥,虞大人一介書生,未曾沙場作戰,我擔心……”

趙瑋亦憂心道:“我也有此擔心,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,縱然他是書生,也必須統帥采石駐軍抵抗金軍。三妹,倘若我軍……倘若采石失守,你務必先行,不要被金主捉到。”

我決然道:“二哥,我和你共進退、同生死!”

他朝我一笑,我回以微笑,心中激

縱然我軍慘敗,采石失守,縱然是逃,我也要和二哥一起逃。

要麽,一起死!

很快,副將來了,拜見二哥和虞允文。

虞允文問了況,副將說,駐軍隻剩下一萬八,因為王權走了,新的主帥未到,軍心渙散,全無鬥誌,大多不想抵抗金軍,計議如何逃命。

虞允文吩咐他立即召集所有士兵,我問:“北岸江口的金軍統帥可是完亮?”

那副將驚詫於我的問題,也許是詫異我直言“完亮”吧。

他點頭,我心中忐忑。

駐軍隻有一萬八,如何抵擋完亮的主力大軍?

今日,完亮與我僅有一江之隔。

明日,又將如何?

形勢危急,我們將散落沿江四的士兵召集起來。

這些士兵,穿戰,手握兵刃,麵上卻全無鬥誌,仿是病怏怏的患者。

看這些駐軍的模樣,趙瑋和我都來氣,卻隻能按耐住。

虞允文揚聲道:“陛下命我前來犒軍,我本以為會看到軍紀嚴明的駐軍正士氣高昂地抵抗金軍,可是,我看到的是散兵遊勇、膽小之輩、逃跑之徒。我明白,不是你們不願抵抗金軍,而是軍無主帥,無人統領你們,你們失去了信心,猶如一盤散沙。對岸的金軍隨時都會渡江,倘若我們再如此頹散,失守的不僅僅是采石,還有江南大片的國土,還有你們的家鄉。倘若我們不阻止金軍渡江,我們的親人不是死就是淪為亡國奴,備屈辱,我們的兒、孫輩將變金人的奴仆,世代為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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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士兵安靜地站著,靜寂無聲,沒有了方才的散與頹靡,多了一分凝重。

“我知道,你們都不願你們的親人和兒、孫輩變亡國奴,不願你們的家園被金軍毀了,那麽,我們就應該團結起來,同心協力、共同作戰,用我們的命抵抗金軍侵!”他慷慨激昂地說道,“養兵千日、用兵一時,你們是宋國士兵,不僅背負保家衛國的使命,還背負著鄉親父老的希。我們應該先士卒,和金兵拚個你死我活,就算流盡最後一滴,就算遍鱗傷,就算耗盡最後一口氣,我們也不能讓金軍渡江,在我們的家園燒殺搶掠!是英雄好漢的,是男子漢大丈夫的,就應該保家衛國!是大宋士兵的,就應該忠義兩全、報效朝廷,誓死守衛采石!”

“報效朝廷!誓死守衛采石!”士兵們齊聲吼道,聲震沿江一線。

“為了我們的家園,為了鄉親父老,為了保家衛國,我們誓與金兵戰到底!”虞允文舉起拳頭,高聲喊道。

戰到底!戰到底!戰到底!”

他擺手示意旁的趙瑋,介紹道:“這位正是建王,建王奉旨前來犒師、督戰。我們抵抗金軍,流了多汗,傷亡多,王爺看得一清二楚,會如實上報朝廷,有功就賞,有錯就罰。”

所有士兵的神大大不同,神激昂,士氣高漲。

趙瑋朗聲道:“金軍主力從采石渡江,此次渡江之戰至關重要,隻許勝、不許敗。爾等是我大宋的勇士,不能讓金兵看輕,恥笑我宋兵文弱!我們要嚴防死守,不讓金兵渡江!讓金兵瞧瞧我們的能耐!嚐嚐我們的厲害!”

如此鼓舞士氣的話,振人心。

他繼續道:“陛下關心江淮戰事,特命我前來犒師。此戰中,隻要你們盡了全力,都會得到朝廷的獎賞,我會在這裏與諸位勇士一起抗敵,戰到底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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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士兵又喊:“戰到底!戰到底!戰到底!”

他轉頭看我,相視一笑。

而後,虞允文和副將一起組織步兵、騎兵,安排布陣、布防。

不多時,士兵們分隊離去,各司其職。

這日,金軍沒有渡江。

這夜,虞允文、副將、趙瑋和我商討如何抵強敵。

副將道:“探子回報,金軍很有可能明日渡江。”

虞允文憂慮道:“王爺,金軍人多勢眾,假若他們強行渡江,我軍隻有一萬八千人,如何抵擋?”

趙瑋沉思片刻,問那副將:“有多戰船?”

副將說有三百五十艘戰船,二哥俊眸微瞇,“不能力敵,隻能智取。”

“如何智取?”我欣喜地問,知道他已有妙計。

“虛張聲勢。”他淡定道,拇指與食指分開,輕下頜。

“怎麽個虛張聲勢?”虞允文不著頭腦。

“依你之見,倘若金軍渡江,一萬八將士如何安排?分幾隊為宜?”趙瑋先問那副將。

“卑職以為,可分五隊。”副將回道。

“一隊在江中迎戰,兩隊埋伏在岸邊東西兩翼,另兩隊掩匿在山後,伺機殺敵。虞大人,你以為如何?”趙瑋從容道,頗有大將之風。

“好!好!”虞允文高興地笑。

“江中隻有一隊迎戰,隻怕抵擋不住金兵。如果金兵強行登岸,如何是好?”副將疑慮道。

趙瑋的角勾出一抹神的笑,“金兵登岸,在我預料之中,我想要的便是如此。”

我疑,二哥的妙計究竟是怎樣的?

翌日早間,飯後沒多久,就聽到江北傳來陣陣的鼓聲,一陣似一陣,震耳聾。

二哥和我立刻趕到江岸,遠眺對岸況。

果不其然,金軍渡江了。

來到帥船上,虞允文已在指揮將士們迎戰,依照昨晚的議定部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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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頭躲在厚厚的雲層中,不似昨日普照。江風獵獵,吹在上,寒涼得很。江麵迷,不見對岸的形,隻覺得對岸好像到都是兵、都是戰船,好像敵軍就要水似地衝過來。

我站在帥船上,向江北,心中七上八下。

一萬八千人迎戰完亮統帥的主力軍,不隻是以一對十,如何取勝?

倘若我軍戰敗,采石失守,完亮發現我就在采石,一定會捉我回去,到時如何是好?

趙瑋走過來,站在我側,麵容平靜,目悠遠。

江風吹了我的發,也吹了他的發,他的心緒是否如我一般紛

袂當風,噗噗有聲,好像整個人就要被風卷起來,他卻鎮定如常,仿佛即將麵對的不是一場關乎生死的惡戰,而隻是看一場渡江演練。

“二哥,你有幾把握?”我忍不住問,雖然這個問題令人難以回答。

“我知道你擔心什麽,三妹,我會竭盡全力。”他的臉孔沉靜如水,毫無慌與憂慮。

雖然還是無法放心,但我能做的隻有相信他。

北岸的鼓聲、號角聲齊鳴,響徹沿江兩岸,直抵九霄,令人心

那副將率三百五十艘戰船迎戰,列陣以待,虞允文與我們在帥船上觀戰。

不多時,見蒼茫的江麵出現了麻麻的海船。相比之下,金軍海船較小,卻滿載金兵、迎著江風破浪而來,像一支支利箭,離弦來,充滿了殺氣。

趙瑋道:“金軍戰船約有六百艘,不過及不上我軍的戰船,堅固、大而靈活。”

虞允文道:“王爺所言極是,我軍戰船可殲滅不敵船,但金軍人多勢眾,隻怕不容樂觀。”

金軍戰船排山倒海而來,風帆鼓鼓,六百艘列陣齊整,蔚為壯觀,令人心驚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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瞬時,敵我雙方開戰。

雙拳攥,我一眨不眨地著這場宋金渡江之戰,二哥也是目不轉睛。

平靜的江麵沸騰起來,鼓聲、號角聲與喊殺聲、金戈聲、撞船聲混一片,一曲鏗鏘激烈、震撼人心的破陣樂。

金軍戰船極不穩便,我方戰船乘風衝過去,就像尖利的鋼刀進敵人的腹部,將敵船攔腰截斷。不敵船因此而沉沒,船上不士兵落水淹死。

這一幕,振人心,我好像看見了勝利的曙

這場戰愈演愈烈,我軍損失不,金軍的損失更慘重,隻剩一半戰船和士兵。

然而,有些金兵和戰船越過我方戰船,眼見他們就要登岸,趙瑋拉著我後撤,和虞允文一起策馬來到一山坡上繼續觀戰。

江麵上的激戰仍在繼續,登岸的金兵遇到埋伏在江岸東西兩翼的步兵的伏擊。

起初,金軍沒料到江岸有伏兵,陣腳大,措手不及,來一個死一個,傷亡很大。

然而,金兵實在太多了,越來越多的人登岸,沿江一線的戰況越來越激烈,殺聲震天。

雖然敵兵勇猛,卻沒想到遇到這樣頑強的抵抗,傷亡慘重,一個接一個倒下。我方將士越戰越勇,士氣越來越高漲,誓將敵兵殺個片甲不留,激人心。

氣彌漫,橫遍地,水橫流。

如此形勢,對我軍非常有利,足足有六以上的把握打敗金軍。

掩匿在山後的兩隊騎兵,在金兵越過江岸防線、衝向城之時,俯衝而下,以雷霆之勢衝向敵兵,大刀削了敵兵的腦袋,尖戟刺敵兵的膛,大有一夫當關、萬夫莫開之勢,不讓一隻蒼蠅飛進來。

因此,金兵怎麽也無法突圍而,為金國捐軀,死在采石。

好似每個士兵都殺紅了眼,眼中隻有敵人,腦中隻有一個念頭: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。如此,隻能拚了這條命、勇殺敵,否則為國捐軀的就是自己。

雖然隻是遠遠地觀,心中卻有一團火在燃燒,有一條激流在湧心激,仿佛驚濤拍岸,久久不能平息。第一次親臨戰場,看見了這般真實的敵我雙方的廝殺,看見了這般殘酷、這般瘋狂的生死搏鬥,明白了以往不曾明白的東西,比如保家衛國,比如軍紀士氣,比如排兵布陣,比如鐵沙場……相信二哥也有如此,隻有親眼目睹,才有切

金戈鐵馬,刀劍影;熱噴濺,殊死搏。

這是阻止侵者的正義之戰。

這是保家衛國的熱之戰。

這是視死如歸的無之戰。

誰也無法相信,這場必輸的戰役,宋軍竟然打了漂亮的一戰,就了宋國朝野稱讚、舉國歡騰的采石大捷。

直至夜幕籠罩了大江南北,打了敗仗的金軍才撤回北岸。

夜,將士們休整,我們四人聚首商議。

副將哈哈大笑地說,金軍應該是以為采石無兵駐防,以為可以高歌猛進,直抵南岸,火速南進;到了江中才發現我軍列陣以待,慌了手腳,倉促應戰,這才不敵我軍。金軍更沒想到,金兵登岸後遇到了伏擊,嚇得手足發,來一個死一個;還有掩匿在山後的騎兵,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。還有那些百姓在山後搖旗吶喊,金兵以為我軍有很多騎兵,嚇破了膽,最後紛紛後撤。

虞允文亦大笑,“此次大捷,勝在金軍不知我方軍、實力。”

趙瑋溫潤而自信地笑,“兩淮諸戰,金軍未曾遇到什麽抵抗,以為這次也一樣,如無人之境。我就是要將金軍打個措手不及,他們怕了,軍心一散,我軍就勝了一半。”

二人都讚歎二哥這計謀高妙,我讚歎地看二哥,過了這些年,二哥不一樣了,更沉穩,更有頭腦,可謂足智多謀。

接下裏商議明日應該怎麽辦,雖說金軍傷亡慘重,我軍也有傷亡,但是,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倘若金軍再次強攻,我軍未必抵擋得了其強烈的攻勢。

二哥的食指敲了一下大江輿圖上的江北一個渡口,“明日,你率水師強攻這裏。”

“為什麽?”副將不明所以。

“此是江北的楊林渡口。”虞允文也不甚明白。

“今日一戰,金主會以為采石屯駐重兵,必會派人來打探虛實。”趙瑋的黑眸微微瞇起,有點兒高深莫測,“我們不能讓金主探知我方軍的真實況,倘若我們率先北攻,金主就不會懷疑。如此一來,本就士氣低落的金軍將更加害怕,金主興許會放棄從采石渡江。”

虞允文和副將皆點頭稱是,幾乎將二哥當做軍師了。

次日,我方水師北攻,金國戰船出港迎戰。

這一戰,我軍以強弩勁,又用霹靂炮轟擊,大敗金軍。

兩場戰事皆失利,完亮眼見采石駐軍厲害,嚴防死守,無法渡江,退回和州,逃往揚州。

金軍逃循,副將和虞允文設宴慶功,順道為我們踐行。所有將士和當地百姓都過了一個開心的夜晚,軍民同樂,興高采烈。

二哥說,金軍剛剛退走,不能立即渡江,倘若金主派兵潛伏在北岸,我們一登岸就被捉住。

如此,隻能在采石多留幾日。

一夜,新到的主帥李顯忠邀他去用膳,順道商議要事,我不想去,又睡不著,就外出走走,走到了江岸。

夜風呼呼,夜幕上無星也無月,隻有江水湧的聲音陪著我。

大氅,著江北的夜空,想起睿兒英俊的笑臉、晶亮的眸子、可的嘟,那種揪心的思念水般湧來,讓人不過氣。

睿兒,娘親很快就去找你,很快就能見到你了……

想著想著,有淚落。

睿兒,明日娘親就去找你,好不好?

不知站了多久,正想回去,卻發現後有腳步聲。

趙瑋緩緩走來,站在我側,語氣似有責備,又似是憐惜,“江邊風大,不怕寒嗎?”

“不是和李大人商議要事嗎?商議完了?”

“也不是什麽要的事。”他溫和地笑,“三妹,你決定明日渡江?”

“二哥,多年不見,你這雙眼變得目如炬,一眼就看別人的心思。”

“其實並不難猜,這麽晚了,你到江邊來,必定是記掛遠在汴京的兒子。”他溫地眨眸,“假若你決定了,二哥便陪你渡江北上。”

江北是金人的地盤,我們一旦渡江,便有可能被盯上。我不想他為我涉險,不想再次連累他,可是,我也知道,他不會聽從我的勸。

趙瑋忽然執我的手,深深地凝視我,“三妹,我別無所求,隻願你一世平安。”

此言此語,宛若深,又似君子之淡如水。

我盡量自然地掙開手,“我也希從此無災無難,安靜過餘生。”

他輕輕地笑,與我一起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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