畫看直哆嗦，忙出值夜用的氈子披在上，因著過了年，宮里的地炕都封了，只有一只炭盆子可取暖，就把矮杌子往前挪了挪，“你別坐炕頭上了，到火前來坐著吧！”

錦書搖頭道，“我這樣好，喝了東西，這會兒暖和多了，那火烤得我臉發燙。”

畫笑道，“就你臭，都快凍死了，還顧得上臉面。”

錦書抿一笑，拉過笸籮，穿了線開始繡子上的花，子是白綾稱著厚棉紗做的，合線捧在腳背上，針腳雖好，那線在鞋口外頭看著總礙眼，就想著在上面繡上一溜碎花把線蓋住，繡著繡著花式就多起來，又是牡丹花，又是滿天星，才繡好一雙花開富貴的，是給太皇太后的，自己繡了兩朵梅，的花瓣，黃的蕊，好看又不僭越。

畫還在邊上絮叨，只顧垂著頭飛針走線，偶爾應上一句半句，就算打發了。

大梅下了值進來，自己盛了飯，到鍋子前吃上了，宮里當差的湊不到一塊兒吃飯，吃鍋子是最方便的，菜由壽膳房備好了送來，前一個人吃完了，下一個人來，加了湯料還能接著吃，一直在爐子上架著，冬天也不愁菜冷。

大梅是個大剌剌的子，舀了湯呼呼的一通喝，邊喝邊道，“我瞧你下回就學太監們，在膝蓋上弄塊皮子墊上吧，不管泥地上，青石板上還是沙石地上，要跪也不含糊，省得自己苦。”

畫呸了一聲，“狗里吐不出象牙！”

大梅覺得無辜，眨著大眼睛道，“我真是冤枉，又不是害，你啐我做什麼？”

畫是怕傷錦書的心，忙遞眼給，一面道，“吃你的吧，就怕把你當啞賣了！”

大梅咂出味道來，訕訕的不再說話了。錦書知道們的心思，也不知該說什麼，們都是為好，自己這樣，人不完的心，說謝謝都多余。

忽聽得外間一串凌的腳步聲，春榮猛地打了灑花簾進來，臉上怒氣沖沖的，眾人一怔，才要問怎麼了，見另一只手揪了一個小宮的耳朵，往屋里一拖，回到人觚里拿了簟子，揚手就往小宮上來了兩下子，只因現在還穿著棉袍子，簟把子在上撲撲的響，就跟拍被子似的，小宮倒是沒被打疼，不過嚇得夠嗆，眼淚簌簌的往下落。

春榮氣得臉發白，恨道，“早該拿火筷子夾你的舌頭！沒眼的！手腳本來就笨，當差又不盡心，干著活還鬧上了，這會子打壞了萬歲爺親提的匾，怎麼辦？回頭讓護軍抄你的家，殺你全家的頭！”

小宮只有十二三歲，嚇得跪下抱住了春榮的，著聲告饒道，“姑姑我錯了，您打我吧！求姑姑救救我，別殺我家里人的頭。”

春榮抬就把踢翻了，冷著臉道，“我沒那個本事救你，你闖了這麼大的禍，憑誰也救不了你！我常說讓你們留神當差，你們怎麼樣？就知道梗脖子！”

原來是才進慈寧宮的一幫使宮年紀小，在當差時鬧著玩，打掃正殿時失手把殿上的“慶隆尊養”匾砸了下來，那是皇帝親筆，用琉璃鑲的框子，一旦損毀再難修復，這樣大的事早就報了上去，哪里還有轉圜的余地。

“我不打你，打你也是白費力氣，你到西偏殿跪著等候發落吧！”春榮被哭得頭疼，胡揮了兩下手，“別哭了，這會子哭也晚沒的招姑姑們厭煩，快出去。”

小宮站起來，搭搭的出配殿，春榮深深嘆了口氣，“這條小命算是代了，害人不淺的，還要連累我。”

畫道，“這群小蹄子的確欠教訓，上年進來的也不知怎麼了，打不怕罵不怕，這回出了這樣的事，老祖宗總要嚴辦，以儆效尤。”

們喋喋說著，錦書只覺背上發冷，腦子里糊涂了，繡花針也拿不住，上下牙磕得卡卡響，渾控制不住的打起了擺子。

春榮看神有異，忙手探額頭，喝地吸口涼氣道，“燙得這樣怎麼還在這兒坐著？老祖宗不是準了你半天假嗎，快回榻榻里去。”

錦書勉強放了針線，咕噥道，“才剛還好好的……”

“節氣不對，你又在風口上吹了一個時辰，冷風都往骨頭里鉆，不病才怪。”畫手忙腳的收拾起的笸籮，“你先回去，老佛爺用了膳要歇覺的，茶水上用不著我伺候，到時候我上儲秀宮給你請太醫去。”

錦書應了，掙扎著下地，大梅了來攙，“我吃完了，正要回下去，咱們順道。”

一路踉蹌著回了西三所梢間里的榻榻，所幸炕還是熱的，大梅料理躺下，給掖實了被角，推開窗屜子往天上看，日正當空，闔宮屋宇上的積雪還沒化，慈寧宮的單檐歇山頂在至高，日一照便顯出來，黃琉璃瓦折出萬點金，明晃晃的直耀眼。

回頭看，錦書頰上暈紅一片，很是虛弱無力的樣子，要是等畫伺候太皇太后睡下再去請醫，恐怕耽誤了的病，便道，“你等一會兒，我這就往儲秀宮去。”

錦書昏沉沉嗯了聲，想道個謝也提不起勁來，平日自己底子好的，上次淋了一的雪水也沒作下病，這回吹了風就不了，真真病來如山倒。

心想睡一覺吧，說不定睡醒了就好了，于是合上眼，卻又滿世界渾渾噩噩的不安穩，怪夢一個連著一個，看到的盡是死去的人，的父母親，一眾兄弟，好像又回到了以往的日子，大夏天的，在天篷里納涼，園子有魚缸有石榴樹，皇父把往膝頭上一捧，講講霸王別姬啦，再說說給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娘，的臉，在臉蛋/子上叭地親上一口，“老十五，將來找婿要找個有擔當的，不能跟皇父似的沒能耐，保護不了你們，一到要關頭老婆孩子都不要了，只顧自己超生，把你留下了這樣多的苦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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