隻是夜裏閣樓上的燈籠，總是亮著。

四月上旬的一日，暮晚搖在宮中，陪自己的父皇話。府中廚娘釀了今春的“桃花釀”，特意拿來宮中請皇帝品嚐。而也許是了春，氣暖和，皇帝的病緩解，有了神，他便也喜歡暮晚搖日日來宮中陪他笑。

坐在窗下海棠旁，桃紅的裾漫鋪地磚上，丹公主雲鬢鬆挽，眼尾斜紅，染丹朱。的麗，遠遠過了那窗邊海棠紅的濃豔。

手中托著一盞，正在笑盈盈地給皇帝介紹酒釀，便聽到外麵宦通報：“陛下，太子殿下與戶部尚書都事求見。”

皇帝便看到自己兒托著琉璃盞的手輕輕抖了一下，纖濃綿的睫了一下。

戶部尚書都事，乃是言尚。

皇帝便看到暮晚搖不聲地放下手中琉璃盞，仰起雪白麵容，對他撒一般笑道：“那兒便先告退了。”

皇帝笑著攔住了：“不必退，都是自家人。”

誰是自家人？言尚麽？

暮晚搖反應很快：“公主不能幹涉政務的。”

皇帝角笑意加深。

不能幹涉，也幹涉了那麽多。反正大魏對公主是十分寬容的，隻要不是謀反，基本對公主的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，也沒有大臣來參公主幹政太多。

皇帝隻道：“不要，他們估計隻兩句話。”

皇帝都這樣了，暮晚搖就不好退下。隻是心髒劇跳，手規矩地放在膝上，卻地握自己的袖子。已經好多沒見過言尚了……就要見到他了麽？

-----

“臣向陛下請安、向公主殿下請安。”

悉的溫潤嗓音，如春水般流淌而來，潺潺人的心房。枯槁一般的心房，好似都因為那道聲音，而枯木逢春。

暮晚搖微微側了下臉，向言尚看去。

對上他目。

他卻也不敢多看，很快移了目。他後退一步，站在了太子後。太子和皇帝都在觀察暮晚搖和言尚，見他二人如此，皇帝和太子也對視了一眼，太子出一放鬆的笑，覺得自己的籌謀可得。

皇帝則淡然，心想未必。

太子來見皇帝，是起出訪各國的使臣人員之事，起大魏開商路之事。來去，便又是沒錢，來找皇帝了。

皇帝嘖一聲，看向太子：“去年豪強之事，戶部剛發了一筆財，這麽快就用完了？未必吧。”

太子一凜。

皇帝對他的暗示到此為止：“你自己想法子吧。”

太子覺得皇帝好似在點自己貪汙一般，卻又沒有多。他一時鬧不清楚皇帝對戶部的事知道多，便隻咬牙笑：“是兒臣唐突了，兒臣會想法子補缺口的。”

皇帝淡漠的：“嗯。”

太子急著轉移話題：“大魏和各國開商路一事，是言素臣負責的。兒臣他一同來，便是讓他向父皇詳細演此事。”

皇帝頷首。

-----

暮晚搖一直在一旁聽他們政事，有時走一回兒神，心想言尚不是才到戶部麽，太子這麽著急就用上了？

到中午的時候，皇帝竟然留太子和言尚用膳。

暮晚搖驚訝了一下。

皇帝對太子一直是淡淡的，不好也不不好。但畢竟是太子，皇帝通常況下都是給太子麵子的，留太子在這裏用膳，雖然見，但也不奇怪。奇怪的是，為什麽要留言尚？

憑什麽留言尚？

言尚隻是一個七品，剛剛擺芝麻而已。論理，他這樣的品階，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，連麵聖的資格都沒有……皇帝憑什麽對他另眼相看？

暮晚搖探究地看向言尚。

見言尚目中也出一些驚訝。

原來他也不知道。

暮晚搖定了定神，提醒自己要警惕。

-----

用膳倒是規規矩矩的，隻是皇帝和太子喝酒時，二人發現言尚不能喝酒，便都覺得有趣，多問了兩句。言尚跟著兩人喝了點兒濁酒，隻是不多。而喝開了酒，繃的氣氛就鬆懈了很多。

暮晚搖在旁聽他們隻是聊一些無聊事，便也放下了心，開始專心用起膳來。

垂著眸，優雅無比地拿著箸子夾菜，箸子從始至終不挨杯盞盤一下，又一點兒聲音不發出。這般用膳姿勢，賞心悅目，不愧是公主風範。

太子數杯酒下肚，有些熏熏然。他看著暮晚搖，再看向另一旁規矩而坐的言尚。言尚從頭到尾沒有多看暮晚搖一次，讓太子讚歎言尚的本事。換其他年輕人，早忍不住看那般麗的公主了。

何況太子知道言尚和暮晚搖關係不一般。

然而言尚和暮晚搖在皇帝和太子麵前表現出來的，就好像他們不是很一般。

真能唬人。

太子哂笑，忽然傾，看向言尚：“素臣啊。”

言尚抬眸。

太子對皇帝笑道：“父皇，您覺不覺得，素臣和搖搖看起來，格外相配？”

暮晚搖一僵，抬起了臉。

皇帝目梭過他們，微笑著配合太子：“是配。朕當日不就為他二人指過婚麽？可惜搖搖不懂事，拒了。朕記得言卿也自己配不上公主殿下？”

言尚正要話，太子強勢打斷：“是麽，言素臣原來也拒了啊。”

他半開玩笑一樣，手指著暮晚搖，對言尚似笑非笑道：“素臣，你今日再仔細看看，我們搖搖，是哪裏和你不相配，你又哪裏配不上？你們年歲相仿，都是年俊容，豈不正是最相配的？你還在南山時幫過，難道一點兒心思都沒有？孤可不信。”

太子懶洋洋的：“你，如果父皇再給你們指一次婚，言素臣，你還要拒嗎？”

言尚眸子一頓。

他看向太子，再看向上位的皇帝，他明白過來這二人的意思，竟是在撮合他和暮晚搖。上一次的指婚不歡而散，而今他們再一次了心思。

言尚沉默著。

他一時間，竟然想要不就這樣吧。

皇命他是抗不了的，他也不能以死相抗，再次自己配不上公主。皇帝和太子就好像推了他一把，他本還在茫然，還在不知道怎麽理自己和暮晚搖的關係……這樣一來，他不用想了。

有人把婚事給他安排好了，不管日後如何，反正他也抗拒不了。他隻用想日後怎麽應對難題，不用再做選擇題。

言尚的默然，讓太子心中一喜，知道以言尚這般斂之人，如此幾乎可以表示言尚是同意的……暮晚搖卻冷冰冰道：“父皇，大哥，你們再一次把我忘了麽？”

太子怔然，看去：“怎麽？你又不同意？”

暮晚搖被他詫異的語氣氣得眼紅，冷笑著摔了箸子：“難道我的婚事，我就總是沒有一點決定權麽？你們就總能一次次當著我的麵來討論，替我安排麽？”

站了起來。

不在宴上，隻有這幾個人，暮晚搖不掩飾自己的脾氣。

冰冷的眼睛看著言尚，一字一句：“不同意！我依然不同意！”

罷，暮晚搖直接扭，掉頭就走，出了宮殿。

宮殿氣氛瞬間冷下。

言尚起，向皇帝和太子俯行禮。他要多幾句話，聽皇帝淡聲：“行了，你追去看看吧。搖搖脾氣大，估計生氣了。”

言尚眸子微，覺得皇帝如今對公主，似乎忍耐度比當初第一次賜婚時，高了很多。

-----

言尚匆匆出了殿，暮晚搖已經走得沒影了。

他正要追去，後傳來太子跟出來的聲音：“素臣，等等。”

言尚心急如焚，卻還是停了下來，回向出殿的太子行禮。

太子：“務必要哄好搖搖，知道麽？”

言尚自是應下。

太子沉了一會兒，：“你不要不當回事，孤已經打聽到，金陵李氏和韋氏，有讓搖搖和韋七郎定親的意思。你若是不抓機會，不能讓搖搖回心轉意，可能就嫁韋七郎了。”

言尚怔住。

他看向太子，眼眸靜片刻，：“原來這才是殿下你想指婚的真正緣故。”

原來並不是為暮晚搖著想。

太子瞇眸，敏覺得言尚好似冷淡，但言尚很快調整了態度，恭敬地自己盡力，又向太子再次行禮後，匆匆離開。

-----

暮晚搖早已驅車回府，言尚一路追進了公主府去。

他在寢舍門外好聲好氣地敲門，求讓他進去。裏麵人不應，言尚咬牙，低聲：“殿下，我們今日必須解決這個問題！此事不能再拖了！殿下豈能一直逃避？”

裏麵郎冷笑聲傳來，：“進來。”

言尚推門而，見暮晚搖端坐著，目冷寒地向他紮來，早就在等著他了。

言尚關上門，在原地站半，：“殿下方才為什麽又拒婚了？”

暮晚搖：“嗬，你倒是不想拒婚。想指別人推你一把，給你直接把難題解決了。日後就是這門婚事是皇命，你不由己，你反抗不了。我給你的難題，你本不用解決，你隻要應對之後的問題就行了。”

言尚向看來，：“如此有什麽不好？我隻要想如何應對我父母，應對族人，應對世人的眼便是……有何不好？”

他語氣也忍不住帶上了一怨懟。

暮晚搖拍案：“因為你本不是出於本意！你是被著走到這一步的！你本心是猶豫的，是沒有想清楚的！你隻是懦夫，不敢細想！”

言尚紅了眼，忍不住道：“那你要我如何？你要我如何？我當場向你發誓沒關係，你我虛偽。我現在應下，你又我不是出於本心。本心是什麽？難道我不需要時間麽，我不需要考慮麽？這麽大的事……你就要我毫不猶豫地認定你，支持你……你隻圖一時痛快，你就不想想後果，不想想我的難？”

暮晚搖大怒。

猛地站起，抓過手中的杯盞就向他上砸去。

道：“那你好好地想去吧！不過我告訴你，你想不想本沒用，因為……”

言尚：“因為不管我能不能想清楚，你都不會嫁我！”

二人一時靜下，暮晚搖呆呆看他。

看他紅著眼，本是溫潤的郎君，卻被氣了這樣。他強控著緒，聲音卻還是因此而繃著：“你在考慮和韋家的婚事，在考慮聯姻……我到底如何想，本不影響你，對不對？”

暮晚搖揚下，臉白了兩分。

冷聲：“我要公主府封鎖了消息，誰告訴你的？”

言尚輕聲：“原來你還想著一直瞞我麽？我們之間的問題，不隻是我如何想，還有你是如何想的……你終是不願意給我一個名分？你的婚姻，隻和利益掛鉤？你就要嫁去韋家，也不考慮我？”

暮晚搖：“我不會嫁的。”

言尚目中剛有驚喜，就聽冷冰冰：“但我不嫁，隻是因為利益不足我心。我會應付好這一次的婚事，但這和你無關，不是因為你。”

言尚：“為什麽……我們走到這一步，你還是覺得利益更重要，我不重要？我願意為你而一生無子，你不願意為我放下你的……”

暮晚搖：“可笑！你願意？你是被的！”

言尚盯著。

暮晚搖看到他那碎了般的目，心中竟一時發，有些不忍。語氣放緩，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告訴他自己不能生子。

暮晚搖盡量溫聲：“言尚，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吧。你也不用考慮我能不能生孩子，我也不嫁別人。咱們恢複以前的關係……做人，不是好麽？”

言尚輕聲：“你覺得做人就很好？不用負責的關係就很好？”

暮晚搖：“你有什麽不滿的？吃幹抹淨，不用你擔心會不會鬧大我的肚子，不用你對我負責。男人不都不喜歡對人負責麽？我直接幫你解決了這個問題，你這不好麽？你又不虧！你又沒有失去什麽，你又沒有損失！”

言尚眼前發黑。

既生氣，又失。

他一陣陣發冷，整個屋子好像都開始因為酒的後勁而在他麵前旋轉起來。

他努力地克製著，聲音卻還是忍不住抬高：“我沒有損失？我又不虧？我在你上花費的，都不算什麽嗎？我的，我的，這都不是付出？隻有質的付出才付出麽？

“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！你最後卻這樣對我！你讓我怎麽辦？許多事你一開始不告訴我，現在才。我付出的覆水難收，你要我怎麽辦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