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華離開公主府晉王府,隻是一段極不重要的曲。因籌謀此事的人的目的沒有達,沒有達目的的籌謀，便也沒有意義。

如今長安士人中最津津樂道的,還是言尚言素臣。

又有道消息，劉相公曾想讓言尚直接進中書省,卻被言尚拒絕了。因言尚仍想試一試十月份的製考。

眾士人,便又是錯愕,又是嫉妒,又是羨慕，還很惋惜。

中書省是何等重要的朝廷一部！若是能進中書省，日後就算不能為宰為相，也前途明……士人們百般求而求不得的前程,被言尚輕易拒絕。哪怕言尚此人人品為人所稱讚，此舉卻到底讓人羨慕嫉妒,讓人心複雜啊。

不寒門子弟嫉妒，就是世家子弟，一時都有些繃不住。

言尚的風采傳遍長安城的時候,趙靈妃正在家中武場提著搶練武。

趙家公趙野是當朝國子祭酒,國子祭酒這個職,品級高，但清閑清貴,是文臣們非常羨慕的一個職。

然而這種沒有實權的職不能接實政，對於一直努力攀附權勢、想讓家族更進一步的趙公來，他是非常不喜歡自己這個職的。

趙公沉著臉走進自家後院,又聽到了武場那邊傳來的舞刀弄槍的聲音。這讓他一下子更為頭痛——想要權貴沒有，是種痛；自己一個文人有一個喜歡打打殺殺的兒，也是種痛。

但是今日再聽到趙五娘在家裏練武的靜，趙公不像往日一般提起兒就頭疼，反而若有所思。

趙公問邊廝：“五娘最近都在做什麽？可有出門？”

廝回答：“娘子大部分時候都在練武、讀書，偶爾出門，也不過是去酒肆喝喝酒，聽聽書。”

廝多一句：“娘子最近沒有惹禍。”

趙公瞪眼多的廝：沒有惹禍都能了一個孩子的優點了？！

趙公一甩袖，去了自己家裏最不得自己喜歡的地方——武場。

日下，他站在長廊角落，看到，一騎裝，額上滲著的汗在日下發出珍珠般的。

目明亮專注，手持長槍，在空曠的武場中武得赫赫生風。每一掄，都有破空風聲，讓圍觀的家中仆從心肝戰栗。

然而這般暴力的娘子，相貌又俏明，停下來時侍給滴汗，便又笑得無憂無慮了。

趙公哀歎口氣。

心想五娘子親不易，除了自己的原因，也有這個兒武力太強的原因。早知今日，以前五娘還的時候，就不讓五娘總跟著楊嗣那子混了。好端端一個孩子，現在了什麽樣子？

趙公喚道：“靈妃！”

趙靈妃立在武架旁汗，聽到自己阿父的喚聲，扭頭看到人，詫異了一下。因自己阿父討厭自己練武，父二人經常為此爭吵。趙公是連回宅都寧可繞遠路，也不想路過武場的。

趙靈妃跑了過去，在趙公眼角直的凝視下，廊外的漂亮兒連路都不好好走，手在廊外欄桿上輕輕扶了一把，人就靈活無比地跳了過來，跳進了長廊裏。

這跳躍的高度和能力……一般郎君也做不到吧？

趙靈妃笑盈盈：“阿父，你今怎麽來看我來啦？難道是又要我去相看哪家好郎君麽？我了，你挑的那些，我都看不上！”

趙公起這個就生氣：“你一個孩子整打打殺殺，旁人好郎君還看不上你呢！誰不怕把你娶進門，被你打得半殘廢？”

趙靈妃踢著腳下石子，漫不經心道：“我是講道理的，又不是見誰都打。好好的郎君我打人家幹嘛？不做惡事我打人家幹嘛？有的郎君自己做的壞事一堆，還嫌我不夠溫賢惠……世間卻也有郎君是真的朗如明月，君子風範。這種郎君我隻會敬佩，才不會打。”

是又想到了言尚，話間便多了很多惆悵意味。

又有些臉紅。

趙公看著這樣，頓一下道：“那個言二郎，你最近沒有再去找過他了麽？”

趙靈妃偏頭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著自己父親：“你不是不喜歡我去找他麽？他貧寒配不上我們？我早就不找他了。”

趙公咳嗽一聲。

然後鄭重道：“我現在發現是為父太過狹隘了。言二郎是個人，你若喜歡人家，怎能我你兩句，你就放棄了？”

趙靈妃當然不是因為自己阿父的兩句話而放棄的。

盯著趙公半晌，似笑非笑：“哦，我明白了。你現在是看言二哥的名在長安傳播，又知道連劉相公都欣賞他……你著急了，覺得這種人應該拉攏。所以你想起我來了，希我靠舊，拉攏言二哥，幫你在場打開局麵，幫趙家再上一層樓。”

聽兒喚言尚為“言二哥”，趙公心悅兒和言尚的關係好。

又聽兒一針見地指出他的心思，趙公又難免難堪。

他惱怒道：“我這也是為了家族好！”

趙靈妃，不屑地：“哈！”

趙公：“總之，我同意你和言二郎的婚事了！”

趙靈妃手背後：“那又怎樣？我才不會因為你看好言二哥，就去打擾他！”

趙公：“……你這個娘子，是不是有什麽病？以前被我關起來也喊著要找郎君的勇氣呢？”

趙靈妃道：“我不是沒有勇氣。隻要言二哥喜歡我，刀山火海我都敢闖一闖。言二哥不喜歡我，隻要我喜歡他，我便有一腔勇氣付與他。但是現在問題是，言二哥忙著考試，長安中想和他攀的人太多了。他已經事很多了，我不想再去麻煩他，讓他煩惱。

“何況我目前配不上言二哥。我聽書的講了言二哥殺那鄭氏家主的事，我才明白公主殿下當日的是對的。我聽了言二哥所為，我心中又敬佩，又害怕。敬佩他隻是待詔，卻敢手殺人；害怕他這般當機立斷，我若是他邊的人，若是不能理解，恨上他找麻煩，那該如何？”

趙靈妃垂頭，自嘲一笑：“總之，我現在是不配和言二哥在一起的。待我什麽時候能理解他了，那時他若還沒有親，我便去找他……我希我早日長起來，在言二哥娶妻之前我就能理解他！”

趙公：“……”

他道：“你這個娘子，是瘋了吧？整日不知道你在胡言語些什麽！”

趙靈妃擺擺手，反正和阿父的思想從來就不一樣。吵是已經吵了這麽多年，彼此理解不了，也沒必要太多的。

趙靈妃：“阿父沒其他事的話我繼續去練武了！明日我和楊三表哥約了踢蹴鞠，阿父可以讓我阿母也過去看看嘛。”

趙公：“一臭汗，有什麽好看的！孩子要嫻靜優雅！”

罷怒氣衝衝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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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的時候，言尚在自己的房舍中，拿藥為劉文吉上藥。

劉文吉呆呆坐了幾個時辰，聽了言尚的法，又去洗漱了一下。現在劉文吉換下了那滿是泥土的衫，穿著言尚的舊，坐在言尚這裏，發呆便發呆了很久。

劉文吉眼角、角，都被公主府的衛士打出了淤青。言尚幫他上藥時，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，好似一點也不疼。

劉文吉無疑是清雋的年郎，如此哪怕臉上有傷，也隻是多了些可憐無辜的氣質。隻是平日劉文吉上那種明亮的、向上的傲氣，此時渾然不見。他整個人，都好似蒙上了一層灰。

言尚收拾了藥後，坐在他對麵，低聲：“……總之，就是這樣。春華被人利用為了棋子，沒有辦法，隻能進晉王府。”

劉文吉垂著眼：“可是在進晉王府前，就懷孕了。如果不是有這個胎兒，不是懷了皇家子嗣，也許還有轉圜餘地。”

言尚靜默片刻，道：“有什麽轉圜餘地呢？懷了皇嗣卻想打掉，這是死罪。不被人發現還好……但誰能保證一輩子不被發現呢？何況，公主與我，春華若是流了這胎，下一胎可能也懷不上了。一個郎，若是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，所遭的異樣目，有幾人能夠承？

“你怎忍心，春華走到那一步呢？你是家中獨子，你必然要有子嗣。縱使你現在自己願意為了春華放棄，可你父親，你母親會同意麽？他們會如何看待春華？他們會覺得這個妖，毀了劉家，會恨你的妻子。

“春華已做出了自己的選擇，你也該接才是。”

劉文吉捂著臉，慢慢躬，將臉埋在了手掌中。

他聲音哽咽道：“我明白、我都明白！你言二這般講道理，將事拆碎了分析給我聽，我如何能不明白……可是我與春華的一腔，誰能賠給我們？我隻是委屈，隻是不甘。

“在我不知道的時候，春華懷了晉王的孩子。在我知道的時候，一切局勢已經無法挽回。我直接跳過了生氣、不甘、嫉妒……所有環節，我直接要接我慕的郎要給郡王做妾的結局。我太、太……難了。”

言尚無言，聽到了多年朋友悶在掌心中的哭聲。

劉文吉肩膀抖，言尚無聲地拍了拍他的肩，與他坐在一起，用陪伴來安他。言尚是個共極強的人，他輕易就能對旁人的際遇同，所以劉文吉臉悶在掌心哭泣的時候，言尚也覺到那揪心一般的沉痛。

言尚低聲：“別怪春華。”

劉文吉哽咽著。

言尚：“你過好自己的人生，的離開才有意義。”

劉文吉肩膀得更厲害。

言尚有些迷惘的，緩緩道：“如今我們勢單力薄，對此無能為力。也許待你了朝，待你有了位，才有法子……”

劉文吉：“有什麽法子？”

他從手掌中抬起了臉，眼圈燙紅，熱淚滾落。

劉文吉發著抖：“你是想讓我忍下去，怕我去做傻事，想服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麽？可是素臣，君子報仇，固然十年不晚。可是我該向誰去報仇呢？這整件事……是一個怪圈啊！”

他聲音變得憤恨：“我去向想利用這一切的秦王去報仇麽？

“還是去向要賣了自己妹妹的春華兄長報仇？

“還是那迫春華兄長出賣田舍的鄭氏一族？

“抑或是強占了春華的晉王？

“著春華晉王府的晉王妃？

“再或者是冷眼看著這一切發展、心知肚明卻出不了力的你們所有人？”

言尚發怔。

看劉文吉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，立在屋中。劉文吉淒然的、失的，向言尚看過來。

劉文吉慘聲：“那我要報仇的人是不是太多了點？我一介文士，我是要挑戰整個皇權，才能報的了我的仇麽？難道他們做的一切事，是為了欺辱春華？素臣，你知道這件事中最悲哀的是什麽嗎？是春華和我是被犧牲的，可是我一無所知，春華無能為力。

“我們是被犧牲的。可是整件事、整件事……甚至我和春華是最沒有意義的那個部分！

“秦王在乎我們麽？他這一切籌謀難道是為了對付我和春華？晉王在乎我們麽？他隻是要一個懷了他孩子的侍進他的府，他並不關心其他的。或者是丹公主，或者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……這件事對他們的意義是，整治豪強，恢複下清明。”

劉文吉空空地站在地上，垂著臉落淚。

他喃聲：“我們才是最不重要的。你，素臣，我縱是要報仇，我去向誰報仇啊？我都找不出一個直接緣故來。”

言尚靜然。

他怔怔看著淒涼的劉文吉，第一次在自己的好友上，意識到了政治的可怕。

政治是個怪，它讓所有人變得麵目全非，讓所有事變得無能為力。

這個可怕的怪，吞噬著他們……悲涼的卻是，無能為力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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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半個時辰，言尚領著劉文吉到隔壁的公主府請見。

劉文吉第一次來公主府，不是來見春華，而是拜見公主。

公主府富麗堂皇，夜裏燈火通明，自有繁茂景致。劉文吉卻無心欣賞，他隻失魂落魄地跟在言尚的後，看著好友修如竹的背影，聽好友聲音輕地與公主府上的人打招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