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臺的人、大理寺的人、刑部的人，一眼去，涇渭分明，一眼就能認出哪邊是哪邊的人。

言尚在這裏看到了人，楊三郎楊嗣。

十日前，言尚被押刑部大牢時，楊嗣來刑部一趟，大鬧一番後，大意是讓刑部好生供著言尚，若是知道他們折辱人，大理寺會直接將案子搶走。言尚自是謝了楊嗣一番。

而今日……楊嗣大馬金刀地坐在大理寺那邊為首的位置，他解下自己腰間的佩刀放在案上，刀鋒向外，凜然鋒利。

如此架勢，大有若是這個結果讓他楊三郎不滿意、他會直接手的意思。

刑部那邊的人暗自鄙視楊三郎的不講究，心裏卻奇怪這種喜歡武的人，應該和他們秦王殿下混在一起啊，怎麽就能跟著太子辦事？

太子那種謀詭計不斷的路子……這位楊三郎真的能適應？

除了刑部和大理寺，言尚第一次見到了史臺的人。讓他微怔的是，眾人對史臺那邊派來的人都非常敬重。

楊嗣抱著，不耐煩道：“還等什麽？趕審吧。太子殿下讓我今日來監督你們，你們誰也別想從中作梗。”

一老人聲音笑歎道：“三郎啊，怎麽在東宮這麽多年，都沒有養出多點耐心呢？太子平日就這般管你的？”

立在大堂正中的言尚看去，見那位老人的聲音一出，堂中所有人都站了起來，一起麵向堂外迎去。

連楊嗣這種大咧咧的、因背靠太子而囂張傲氣的人都站起來，主去扶那位從外而來的老人。這位老人雖發須皆白，但神矍鑠，走堂中的步伐也不見蹣跚，反而大步流星。

楊嗣尷尬道：“劉相公，您怎麽也來了？”

言尚眉心微微一，聽楊嗣稱呼對方為相公，便知這是一位宰相親自來了。他微肅然，沒想到自己竟然勞一位宰相前來。

有人搬來了矮凳請劉相公坐下，劉相公座後看向言尚，將言尚上下打量一番。

劉相公略有些好地對言尚笑了笑。

言尚忙俯行禮。

劉相公這才隨口回答楊嗣：“今日在政事堂辦公時，幾位相公起三堂會審，都有些興趣。如今長安，言二郎的名氣可是如雷貫耳，我們幾個老頭子，就好奇這是什麽樣三頭六臂的人，才得人這般欣賞。

“正好今日公務不忙，我便過來看看。你們審你們的案子，不必在意我。”

政事堂，位於中書省，是大魏朝幾位相公理政的地方。

大魏朝是群相製，其實宰相們最多的時候也不到十人。而今的宰相，也不過堪堪五位。

言尚之前行卷時拜訪的那位張相公不提，今日所見的劉相公又是一位。加起來，言尚竟然已經見過一半的宰相了。

言尚心知肚明，如今自己被推在了風口浪尖上，稍有不慎，就是滿盤皆輸。然而若是贏了……這便是他朝之前，最好的開局了。

今日局勢如此重要。

而如此重要之下，言尚掃一番堂中這些人，心中又忍不住走神，更添鬱。

十了。

所有人都來圍觀過他這個稀奇人了，不管是刑部還是哪裏的人，每都有人來看他，問他話，要弄清楚那他和鄭氏起衝突的過程。

十來，可以除了皇帝陛下見不到，連太子，言尚都見過一麵。太子讓他不必著急，命在他，讓他多等幾日，便能出去。太子自然是來收買人心，言尚也作出被對方的樣子。

雙方都很滿意。

然而……這麽多的人來過，為何暮晚搖對他不顧不問呢？

聽楊三郎，並不是不管這回事，很積極地局，替太子出頭，提出整治豪強的議案。積極配合太子，主切割鄭氏豪強不，將依附的所有豪強都重新整治一番，向太子投誠。

楊三郎不耐煩地，暮晚搖平均每日，都要給東宮上書十餘次，把人煩得不行。

而長安中，開始有丹公主賢聖的名聲。

這般積極局，為何卻不問他一句，不看他一眼。是公主，不方便親自來看他也罷，為何都不讓仆從給他遞一句話，關心他一下？他了獄，連太子都來裝模作樣一番，為何連麵子功夫都不做？

連君臣之誼都不要了？

縱是生氣他的自作主張，可是過來罵他一通，訓斥他一番，那也是的道理。而今這不管不問……才是最讓人寒心的。

言尚閉目。

堂上人喚：“言二郎，開始了，將你那日行為重新一遍。”

言尚回過神，讓自己不再想暮晚搖，將心思放到眼下，多日來，他再次不厭其煩地重複那發生的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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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堂會審審了整整一日。

期間有高位者嚴詞厲，質問言尚所為是否是為了沽名釣譽，收買民心；言尚不卑不回答。

有上位者好意安，話中留陷阱問；言尚話不急不緩，並不激。

有鄭氏族人被提審而來，本高聲質問言尚，卻被言尚得張口結舌、愧無比。

有人和言尚對峙，有人為言尚話……

劉相公一直須，靜靜觀看。時而看看言尚，時而看看針對這人的人。他不表態，這裏的人就當他不存在。

到了傍晚時，基本眾人都已疲憊，半數之人，都已經有些偏向言尚。

其實他們本就偏向言尚……隻是職責所在，不得不審。

定好次日出審判結果的結論後，三堂會審結束，眾人送劉相公出門，言尚也被重新提回牢獄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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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整日的神繃，讓言尚疲憊不堪。

這些朝中臣子，沒有一個好相與。楊三郎混在他們中，簡直如傻子一般幹淨明白。

言尚不得不提起全部神應付這些人，也顧不上結果如何，言尚認為自己已經盡力。

回到牢中，牢門重新被鎖上，有獄吏殷勤地送來飯菜，言尚因為神繃得太累了，也沒有心吃飯，好聲好氣地讓人將飯菜重新帶下去。

獄吏勸道：“郎君，你也不必慌。我看我們府君的意思，大概明日就能讓你出獄了。隻要大理寺和史臺那邊沒有意見。而大理寺必然沒有意見……史臺，應該也不會有意見才是。

“聽劉相公走的時候，不像是不喜歡的樣子。郎君，你好歹吃兩口，明日不定又要審呢？”

言尚溫聲：“我實在吃不下，且讓我歇歇。明日再用膳也是可以的。麻煩你們多日來照料我了。”

獄吏連忙不用謝，又好心道：“郎君那你先睡吧，後半夜我與人換班時，再過來為你送一次飯。”

言尚：“不必如此……”

對方卻很堅持：“如二郎你這樣為我們百姓話的人，已經不多了。二郎，你一定要從這裏出去。日後你做了父母，還記得今日一食一飯，記得我們這些百姓……便是我等的福氣了。”

言尚目中微，他點頭對吏笑了笑，不再拒絕了。

到底是牢房，刑部的人想照顧言尚，也不可能真的把豪宅給他搬過來。

也不過是旁的犯人沒人管飯，他這裏按點送；旁的人直接睡在稻草上，他這裏下麵鋪了褥子；旁的人除了睡就是發呆，他這裏還有蠟燭、有書本，供他醒著的時候看書。

基本眾人都默認言尚一定會出去，沒人會刻意為難。

言尚稍微用清水洗了下臉，就躺下披而睡，想明日不定又得舌戰群儒，他得養蓄銳。

不知道睡了多久，忽覺到有什麽在推自己的手。

他迷糊中向靠牆的方向挪，那東西仍跟著，再一次在他枕著的手上踩了踩。

窸窸窣窣，一直不停。

言尚迷糊中睜開眼，模模糊糊中，看到一個妙齡子羅綺，曳錦繡。

金紅相間、繡著彩的華長鋪在獄中稻草上，下出一點翹頭珠履。一點點踩言尚手的，正是這珠履。

言尚仰頭，對上暮晚搖似笑非笑的眼睛。

言尚一下子坐起，在牢中，他沒有穿囚犯的服，卻也不過一中。幸好這是夏日，不會太冷。

他靠牆而坐，長發微散，幾綹拂在麵上。仰頭看時，目中若有星碎水，頗為人。

忽然出現，如同夢一般，言尚一時都反應不過來到底是夢，還是真的來看他了。

隻是突然看到，見高貴麗一如往日，垂著眼皮，漆黑眼睛盯著他看……心中若有無限拂上，又有些許怨懟之意。

言尚心跳如鼓擂，他喃聲：“殿……”

暮晚搖蹲下來，就蹲在他麵前，讓他不用仰視了。手到自己紅前，輕輕“噓”了一聲。月從頭頂窗照，落在臉上。

就在他麵前，又清澈，又嫵；又無，又含。

暮晚搖目若春水，緩緩流言尚心髒：“不要大聲話。我悄悄進來的，不想被人知道。按理，我現在應該還在避暑山莊，陪著我父皇避暑。你這種人，我本就不應該過來看一眼的。”

言尚盯著。

這一刻，刻薄的語言，讓他確定不是夢，是真的了。

他：“那你來幹什麽？”

暮晚搖：“欣賞你現在有多倒黴啊。”

一目不錯地看著他：“看言二郎獄，這可不是能夠常見的。看你衫不整，這可不是常有的。看你如何屈辱，如何被人審視，將你當賊一樣防著……這可不是常有的。”

言尚無言。

許久，他才低聲：“所以你是生我的氣，才不肯見我？是覺得我不聽你的話，你才不高興？”

暮晚搖冷笑。

手，冰涼的手，一把住他下，讓他看著。

：“你知道我當日聽到你殺了鄭氏家主時，什麽心麽？若是你當時在我麵前，我直接一掌會扇過去。”

言尚：“……那殿下現在是不想扇我掌了？”

暮晚搖看著他，低聲：“你是不是故意的？覺得我不搭理你，用這種方式讓我不得不看向你？”

言尚反問：“難道鄭氏所欺的百姓，在殿下眼中一點都不重要？你就覺得我隻是在和你置氣麽？”

暮晚搖反問：“你沒有和我置氣麽？”

言尚眼神微微飄一下。

暮晚搖再次重複：“你沒有和我置氣麽？”

他抿不答。

暮晚搖便笑，湊過來，幾乎與他著臉，讓他僵得靠著牆不敢。

聽與他麵而語，審視著他：“所以言尚，你也不是那麽沒有私心。你生氣我不理你，生氣我掉頭就走，生氣我不看你的信……你既要為民做主，也要報複我，讓我不得不跟著你的步調走……你算計了我，你還覺得我這些不理你，是我錯了麽？”

氣息拂來，香氣輕。

他麵容已紅，袖中的手指蜷起。

他卻垂下眼，道：“你既然生氣，更應該來見我，質問我，喝罵我才是。”

暮晚搖看著他，微妙笑一聲：“初時我是這麽想過，但是我偏偏不如你的意。你想見我，我就不見你。你能奈我何？”

他忽的抬目看，目中略有些怒意，卻又被他努力下。

他深吸口氣，讓自己心平靜：“殿下……”

暮晚搖打斷：“我今夜來，是來懲罰你的。”

言尚一怔，奇怪看向。

垂著眼，纖長手指仍著他的下，低下的眼睛，盯著他修長的脖頸、頸下玉潤，看了一眼又一眼。

暮晚搖微笑：“言尚，你就是欠艸。”

言尚：“……”

他一下子呆住，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暮晚搖怎麽可能得出這種話，雖然脾氣大，但也是一個嫻靜優雅的公主，怎麽可能……他恍惚之時，暮晚搖忽然抬目看了他一眼。

俯而來，親上了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