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門關。

斐潛站在方盤城的城牆之上。

在後世的記憶之中，玉門關是殘破的。

因為玉門關的歷史，就是華夏中原人越發的的歷史。放棄了的關隘，當然就毫沒有了修葺的價值。從漢，到唐，再到宋，玉門關一路向東遷移，今天退後兩百裡，明天再退後兩百裡，然後最終直接消失了，本無所謂關不關。

唯獨只有漢初的玉門關，是向西拓展的。

西漢玉門關，從最開始的隴西，一直往西延。

在雄才大略的漢武帝鑿空西域，攻略西域的初期，統治范圍在一步一步的擴張，大漢王朝最西邊的治所也隨之西移，玉門關自然不例外。

漢武帝為了拓土敵，徙關拓邊的舉措無疑是當時來說唯一的辦法，就像是後世某些國家的挪邊境石碑什麼的，其實早在漢武帝的時候，漢人就已經在這麼玩了。

不過憾的是，朝代更迭，其後的朝代似乎都沒有漢朝時期的遼闊懷，所以最西邊的治所也不再是西出，而是為東移。

東漢到唐代，玉門關的關址又從敦煌西北遷到了敦煌以東的瓜州晉昌縣境。

唐玄奘出關之時，在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》中記載道，『下廣上狹，洄波甚急，深不可渡。上置玉門關，路必由之，即西境之襟也』，說的就是已經退了的瓜州玉門關。

等到了在五代宋初的時候，玉門關回到了最初的起點，也就是最早的石關峽之。

然後再往後，就連玉門關都沒了，剩下的唯有嘉峪關。

有時候斐潛會略有些慨，歷史的真相或許未必就像是後世在課本當中，或是影視劇當中看到的那麼簡單。

如果僅僅是站在後世的角度來看到歷史上的一些觀念，一些變化，很容易產生偏頗甚至有失公允。因為現代文明和現代人對於世界的認知是和古人所不一樣的，所以若是不能拋開現代的一些認知，不去考慮古人的立場，那麼難免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。

就像是和親。

斐潛本人，其實也算是『和親』政策當中的一份子。

如果將『和親』政策宏觀的去看，尤其是站在歷史本的角度去看，其實就是政治聯姻。

有些打拳的，不就表示用某個的幸福去換取和平，是一種恥辱等言論，然後還能招來不明就裡也不想要深究的某些人的附和讚許，其實多有些偏激。因為從古至今，有不付任何代價，就可以獲得的好麼?真以為打拳就能獲得利益?尤其是眼前的利益和長遠的利益可能相違背的時候。

從春秋戰國時期開始，為王族的子，在了王族的待遇，也同樣要承擔責任。男作為質子，常常為為聯姻的工。這其實在某種程度上，與『和親』並沒有什麼區別，這些王族子都會去本國之外的地方，一旦走出去，那就是生死有命，都要有勇氣，能豁得出去。

漢代初期的和親政策，起初實際上是一種無奈的選擇。

畢竟匈奴是一個從春秋戰國時就開始嚴重擾中原地區的遊牧民族。那種等漢人秋收了就來搶，當漢人軍隊趕過去的時候，這些如同蝗蟲一樣的家夥便早已經跑沒影了。等漢人想要去打的時候，他們就躲到大漠去了，而且居無定所，著實讓從春秋到大漢的中原歷代君王沒脾氣。

畢竟通訊全靠吼的年代，等大軍收到烽煙趕過去時，東西早搶完了，跑了……

於是秦始皇到最後也只能是修萬裡長城。

秦國是真的想要打，畢竟強秦的名號不是隨便說的。大秦東征西伐滅了多骨頭，不是打不過匈奴，關鍵是打不著。秦始皇也是沒脾氣了，就用了這招，而且對華夏後世防思想，也確實有些正反雙方面的影響。

到了漢代，國土拓展，就像是斐潛當下所立的玉門關一樣，一路向外擴大的時候，關隘可以挪，但是這長城就沒辦法了，可這些新打下來領土總不能不要，況且也有了百姓開拓邊疆，已經開始繁衍生息了，總不能說丟就丟。

劉邦這個流氓頭子，原先也是傲視天下，他當時剛剛統一天下不久，正在意氣風發之時，估計誰都看不起眼，也想超越秦始皇，結果白登山之圍讓劉邦清晰地認識到僅以當時的軍事武力，無法解決與匈奴爭端，因此采取『和親』政策，籠絡匈奴、維護邊境安寧，換取猥瑣發展的空間和時間。

至於到了唐代，和親又帶了一點教化的味道，畢竟有大量的陪嫁的品和工匠……

只不過對於這種和親策略，或者大多數類似的國家對外策略，到了中後期，總是會被人為的玩壞掉。

長城，藩國，和親等等，起初都是為了解決一些問題，結果到了後面，崩了。

沒人去想要『解決』，而是持續的『效仿』。

然後這種『效仿』，甚至一直綿延到了後世，約約的就在歷史長河裡面，有無數懷著惡意，或是愚鈍的文人在高呼著，『不可開這個先例啊……』

究其原因，又是因為什麼?

斐潛默然而立，目悠遠。

他這一次，帶了很多的文吏。

這些文吏是真『自願』前來西域的。

是真的自願，而不是被迫自願。

有時候，人類真心會給自己整出一些笑話來，就像是『自願』原本應該是個中偏向於褒義方面的詞語，約包含著奉獻和犧牲，可惜當所有好的東西落到了資本家的手中的時候，總是能將其玩弄得崩壞，然後衍生出更惡劣的變化來。

這些文吏，其中絕大多數，都是懷有一定野心，想要提升自我階級，但是暫時沒有找到什麼合適方向的人。這種人不僅是在春秋戰國的時候有，在大漢當下有，以及在之後的封建社會王朝之中一樣都有。

春秋戰國的時候，這些人遊走於六國之間，用自己的才能換取一半職，換取一個仰著頭呼吸的機會，換取一個能夠在青史留名的位置。

在大漢初期，劉邦邊也是大量匯集了這樣的人，尤其是在秦朝打之下的六國人。當這些六國人掀開了遮擋著他們的天花板的時候，他們也就為了後來人的天花板。

到了東漢當下，在山東，普通的文吏已經沒有多晉升的空間了。這是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，但是山東的那些掌權者，依舊沒什麼太大的反應，亦或是即便是知曉，但是既利益，也就裝作看不見聽不到不清楚不了解了。

曹據說一度在冀州做了一些作，也想要改變一些東西，但是遭到了強烈的反彈，最終不得不暫緩……

這讓斐潛覺得很可笑。

可笑的不是這些人，而是這些人在這個過程當中展現出來的那種貪婪。

為政治層面的人，已經可以說是基本上擺了食所憂，並且做得好的話，還可以為子孫後代謀取一份長期飯票，這已經算是連死後的利益的都已經照顧到了，可依舊是有人會不滿足。

這些人，相對普通民眾來說，顯然是更有智慧，更有見識，可是在這個問題上，一直都沒能提供一個比較好的思路，甚至是有意識的過河橋，對於後來人一味的製和控制，而不是繼續開拓……

封建王朝贏家通吃，到了資本主義依舊是贏家通吃，一點都沒有改變過，更談不上什麼共同富裕了，員工多休一天假期，多拿一塊錢的工資，都像是要了他們的老命。

在封建王朝，幾乎可以說所有的地域基本上都算是無主之地，誰佔據了就是誰的。

那麼為什麼走不出去，為什麼都在難?

是誰走不出去，亦或是誰在喊難?

思想鬥爭是外在表現，理論紛爭也是，實際上的本質依舊是權力紛爭，是階級的製。

能舍得將權柄分出去的，總就是數。

因為擔心枝強乾弱，所以就乾脆將出去的枝條全數砍斷?

砍斷了枝條之後，隻留一主，就能保證永遠不腐爛?

流水不腐，戶樞不蠹。

老呂早就這麼說過，道理大家都懂。

要有晉升的渠道，否則遲早是一潭死水。

斐潛在如今，西域就是第一步，不僅是要走出去，還必須走得穩。

因此在西域之中，不僅是要武將，文吏也同樣不了，尤其是這些有野心的，想要改變自階級的文吏，就越發的不能。

於此同時斐潛還必須考慮好給與這些文吏晉升的規劃。

對外之時，武將晉升靠軍功，這一點很好計算，但是文吏就不太方便計算了。文吏晉升的渠道，按照斐潛的設想，是按照教化來計算的。

這個教化的路子，自然就是按照南匈奴模式。

不管是部落，還是邦國，若是上來就說要『教化』，顯然不管是誰心中都不痛快，也不會取得什麼好的效果，所以『自願』就很重要了。

這個自願，不僅是對，也是要對外。

在這些部落和邦國之中，也同樣是分為有野心的人，以及沒有多上進心的人。

而斐潛需要做的事，就是將在這些部落和邦國之中，將那些有野心的人篩選出來，然後以華夏的高級文明的模式碾和雕琢他們，然後使得這些人最終為了華夏的形狀，再讓這些人去帶其他剩余的人……

因此，斐潛在對於西域作戰，甚至是將來對外作戰的整個過程當中，不僅是要提拔武將，獎勵武將在開疆辟土的功勳，同樣也需要讓文吏能夠跟上，並且也有相應的章程來獎勵那些在教化當中表現的優異的文吏。

還有對那些在原本部落和邦國裡面，表現得更親漢的那些人，同樣要給與一定的利益傾斜……

這些獎勵的標準，以及利益的傾斜，都是需要在整個過程當中不斷調整的，總不能說一個政策吃十年，二十年都不變一下，那麼失去了其原本的意義。

所以，對於西域來說，斐潛並不怕來的人多，而是擔心人不夠用。

軍事，經濟，政治，文化。

軍事開拓，經濟侵襲，政治轉變，文化教化。

那邊不需要人?

所以，從西域開始，大漢上下就需要知道一件事。

利益就像是水，是需要流起來的。

死守著自家的利益，最終就會變一潭死水……

斐潛還在思索著，而許褚在一旁似乎聽到了些什麼靜，微微偏頭一看，見城下有一行人前來，便是提醒道:『主公，羌人頭目，阿頡剎來了。』

斐潛回過神來，點了點頭，『有請。』

不多時，阿頡剎便上前，似乎本來想要施禮，但是手舉到一半才反應過來，連忙另外一隻手跟上，做了一個略微扭曲的拱手禮，『見過驃騎大將軍……』

阿頡剎沒有穿皮袍，而是穿了漢服，並且漢服之上還有金銀的修飾，十分華貴，顯然出於長安貴重的坊之手。

斐潛看了一眼阿頡剎上穿著的漢袍，便是微笑起來，也還了一個正規的禮節，『見過婦翁。』

阿頡剎眉眼一跳，歡喜幾乎都要是繃不住，手腳都有些無措，『啊，哈哈，這個……』

婦翁。

妻之父，方為婦翁。

雖然這只是斐潛口頭上的一個稱謂，但是已經讓阿頡剎喜不自勝。

誰都清楚，羌不可能為斐潛正式的妻子，頂多就是一個如夫人的份，但是不管怎樣，能得到斐潛這樣口頭上的一個稱謂，都足以讓阿頡剎心中舒坦了。

畢竟阿頡剎當年殺了北宮。按照羌人的習慣，他便是收攏了北宮所有的財富，包括北宮的妻妾兒，也就自然是包括了婭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