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見曹蘆被人架著，在看見我的那一剎那，簌簌落下淚來。

忽罕邪出姜褚易給我的通關文牒扔在幾案上：“你這是從哪里來的？齊國皇帝駕親征，你與他早就見面了吧？”忽罕邪冷冷一笑，瞥了眼曹蘆，“這個奴婢想帶著通關文牒去找你們齊國的人。姜瑉君，你就那麼想離開我？”

我著幾案上的通關文牒，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，因為說什麼都沒有用了。我走上前拿起通關文牒，用燭火點燃它，扔進了火盆。我轉背對著忽罕邪，淡淡道：“這樣呢？單于可滿意了？”

我看不見忽罕邪的神，可我卻如芒在背：“把人給我留下。”

忽罕邪走了，曹蘆抱住我的腰，哭著道歉：“公主，奴婢只是不想再看您如此消沉下去了……奴婢只是想送您回家，只要能送您回家，奴婢碎骨都在所不惜……”

我像安婭彌一般順著的頭發，笑道：“不怨你，我知道的，我都知道的。”

“公主，若當年您沒有來和親，該多好……”

我笑了：“曹蘆，我出生在慶元十三年，可能在我降生的時候，民間也有個小姑娘出生了。我從小到大，吃的是山珍海味，穿的是綾羅綢緞，而吃的可能是草稀米，穿的是布麻。一個國朝，公主最多不過十幾位，可一個國家里，這樣的百姓千千萬。你看過從熙嘉元年至慶元二十一年的荒災記錄嗎？熙嘉元年，緣邊大，人相食；熙嘉六年，河人婦食夫，河南人夫食婦，還有慶元三年六月，蝗蟲起，百姓大，是時谷一斛五十萬，豆麥二十萬，人相食啖，白骨委積，臭穢滿路。我說的這些，不過是取其一二，真正的境況，是你我本不敢想象的。

“可你知道，當我齊國百姓流離失所之時，我在干什麼嗎？我在父皇的宮殿里，嫌棄昨日的燒鵝不好吃，我還曾因為鬧脾氣打翻過一桌的菜。真是造孽啊……曹蘆，你說，若那時齊國再與月氏打仗，你讓我的百姓們怎麼辦？我既了他們的供奉，便要做我應該做的事。我從不覺得自己和親是一件多麼委屈的事，因為……這是我的責任。每個人在他的位子都有他應該做的事。農夫耕地，書生從仕，將相輔佐帝王，帝王治理天下。我為國朝公主，護佑我的百姓，便是我應做的。

“哥哥對我，已是仁至義盡了。他不能因為我而舍棄齊國的百姓，齊國的安寧。只是我自己終究是選擇了留在這兒，這是我自己的選擇，不怪哥哥。他是帝王，他是要名垂青史的帝王，他為齊國開辟出了盛世，永代永世都會歌頌他的功德的。”

曹蘆泣不聲：“那您呢公主？他日史書工筆，您做了那麼多，恐怕也只是當中的短短一句，寥寥幾字罷了。您說皇上開辟了盛世，卻是拿您祭奠的。”

我笑了笑，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？

“若我的選擇能讓后世所有宗室子不必忍至親生離死別與思鄉之苦。那我所做的一切，都是值得的

“唯有一點點愧疚和憾，就是對忽罕邪。此生，終歸是我對不住他多一些。終歸是我……對不住他。”

-

我病得有些恍惚，約睡夢中聽見聽見一些人聲。桑歌和阿雅坐在我的榻旁——

“怎麼燒得那麼厲害？吃了藥也不管用嗎？”

“捂汗吧？汗出來了嗎？那還不見退燒嗎？”

“單于呢？”

“幾天沒合眼，昨日又去西邊找阿莫了，不知道去干什麼。人病這樣也不來看看……”

“這……唉，是因為齊國的事嗎？”

“呸！這群男人真不是個東西！需要我們的時候把我們送過來，不需要的時候就開始打仗，全然不顧我們的命和想法。”

我著們，意識模糊，輕輕地喊了一聲：“母妃。”

桑歌一愣，了我的額頭：“燒傻了？”

我哭了，一個勁地往桑歌懷里蹭：“母妃，念念好冷。”

桑歌雙手一僵，長嘆一口氣，將我抱在懷里哄我：“好了好了，睡吧。”

“母妃，念念不想去月氏，念念不想離開你。念念離開你就再也見不到你了……”

桑歌抹了把淚，拍著我的背：“好好，我們不去，我們不去那破地方！”

我看著，看著看著，對笑了笑，從的懷里出來，輕聲道：“多謝大閼氏。”

們時常來看我，只是后來我病重了不想把病氣過給們，便不讓曹蘆再放們進來。

我其實上并不難，只是人有些懵懵懂懂，經常覺得自己還在齊國的宮里，我會對曹蘆說：“玉堂，我想吃綠豆糕，還想吃朱雀大街上的餛飩。”

“為什麼今年的玉蘭還不開呢？為什麼春天還不來呢？”

“玉堂，我母妃呢？我母妃給我做的子你今日去拿了嗎？”

“哥哥去哪兒了？為什麼這幾日都不來看我？”

曹蘆只是哭，除了喂我喝藥別無他法。

忽罕邪在大雪停了的那夜回到營帳，他沖進我的帳子，看見我面酡紅，人卻毫無生氣，低聲朝曹蘆吼道：“人怎麼突然病了這個樣子？”

曹蘆本就不想見他，也不想對他行禮，若他因此遷怒于，要把殺了，也是不怕了。曹蘆昂著脖子，毫不避諱忽罕邪的目，冷聲道：“單于覺得我們公主是突然病這個樣子的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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