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龐宏剛剛從五方道場裡面出來，看著清冷的街面，歎了口氣。

四周商鋪開著，但是生意明顯下降了很多，原本街角大戲臺的熱鬧勁也沒了，路上的行人的臉上都多有一些憂愁。

龐宏，和張張白一樣，屬於被大人高所遮蔽的小人。

在五方道場之外，有一些找不到日結工的勞力，正在排隊領取五方道場發的饃餅。

街頭拐角之，有巡檢值守。

戰爭，終就是給長安帶來了傷害。

龐宏像是大人一樣的背著手，看了片刻，然後搖了搖頭，帶著後一個膀大腰圓的護衛往市坊走去。

雖然說曹軍被攔在了潼關之，但是市面上的百姓不免還是會有些擔心，這些擔心表現在了許多方面，但是最終現在了經濟上。

原本長安三輔的冬天，也是忙碌的。有很多的人會在冬閑的時候出來打短工，多給自家添置些銀錢，好在新年的時候能多割一塊，多打一角酒，給孩子帶兩塊餅，給婆娘扯幾尺的花布……

可是今年的冬天，很多生意都停滯了，短工需求量很。

『找個地方吃飯。』龐宏對邊的護衛說道，『你平日裡面去哪裡吃?』

護衛遲疑了一下，『公子，我去的地方……比較鄙一些……不如去天香樓?』

『不去。』龐宏說道，『就去你常去的。』

護衛點頭，然後指引著往一旁的路拐過去。

兩人到了茂陵西門邊上的一食肆。

食肆很小，窗戶改了向外延的臺面，黑褐的木板看起來就是有些年份。掌櫃的就在窗臺上忙碌，見到了護衛便是連聲招呼。

食肆之只有四五張的桌案，席子也是灰褐油。

護衛有些擔心的看著龐宏。

龐宏微微有些皺眉，但是沒有說什麼，便是坐在了席上。

掌櫃的殷勤的過來招呼，然後在護衛的眼之下變得有些頭腦起來，小心翼翼的詢問龐宏要吃一些什麼。

龐宏笑道:『這裡還能點菜?』

掌櫃的有些尷尬的看著護衛。

護衛笑罵道:『你個老驢貨，趕撿瘦夾幾個餅上來！再來些現的蒸菜，溫些醪糟！稀粥也來兩碗，打得乾淨些！不好吃就掀了你臺面！』

『嘿對！』掌櫃的明顯松了一口氣，轉頭忙活去了。

飯菜其實都是現的，用小爐子溫著，所以很快就端了上來。

自從斐潛在長安三輔推廣了水力磨坊之後，百姓對於面食的開發，就像是孫悟空翻跟頭，瞬間就是十萬八千裡一樣，各種各樣的模式都創造了出來，雖然說其中不免有些是屬於黑暗料理系列的，但是也有一些是經典的……

比如夾饃。

大饃夾一切。

幸好當下大漢，沒有那個地方認證組織跳出來表示夾饃是他們的，單用夾字或是單用饃字都沒問題，但是連起來用就不行了，就必須繳納使用費雲雲……

就像是皇帝的名字，需要避諱的，想必這些地方組織就覺得自己是可以類比皇帝了。

護衛有些擔心的看著龐宏，然後見到龐宏面不改的取了黑餅子就啃，也笑著一同吃了起來。

沒有經過漂白理的麥，都是灰黑的，而且像是這樣普通的小店，也不會特意的篩除麥裡面的麥麩，所以有些糲，但是經過烘烤過的面餅，依舊有著濃鬱的麥子香甜的氣息。

這種氣息和類的味道混合在一起，就帶來了人類本能對於碳水和油脂的滿足。

面，細面，實際上最終都是碳水化合，豬，牛，亦或是什麼稀罕的，吃到了肚子裡面都是化為脂肪和蛋白質，其中至九都是相似的，而為了追求那一的區別，有些人則付出了超過十的代價。

一份錢一分貨，十份錢兩分貨，想要三分貨，就要出一百份的錢還未必買得到。

貪，永遠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。

龐宏能克制自己的貪，所以他面對糙的食，也能吃得下去。

掌櫃的原先還有些張害怕，但是看著龐宏和護衛都吃得香，臉上的皺紋也就都松弛了下來，呵呵笑著著糙的手，滿足的靠在一旁。

開食肆的，最希看到的景，自然就是食客們的吃相。

不過，很快的，掌櫃的就苦了一張臉，原因是護衛在付錢的時候拍了桌案。

不是護衛要吃霸王餐，而是護衛覺得掌櫃的坐地起價，算的價格不對，『你個老驢貨！為何今日價格是往日的三倍還多?！你要昧了良心，看耶耶不了你的皮！』

掌櫃連忙說道:『客，客，真不是老漢額心黑，額也是莫法得啊！這曹軍來了之後，這糧食價格上漲了，連這豬都不易找！都是該死的曹軍搞出來的！額這都是虧著本在做咧！』

護衛這一段時間都是陪著龐氏住在公廨之中，對於市面上的價格變化不是很了解，但是聽了掌櫃的解釋之後，想了想也是有些道理，但依舊是罵罵咧咧的會了帳，不過不是罵掌櫃的黑心，而是改罵掌櫃的手藝退步了，做得沒上次好吃。

掌櫃的挨了罵，卻笑得歡，在後面彎著腰，一路賠罪說下次一定好好做，然後將龐宏和護衛送出了門外，才顛顛的回去了。

『都付錢了，為何還罵他?』龐宏問道。

護衛笑道:『這是規矩……給錢的時候罵他手藝不好，是表示下一次還會再來……如果什麼都不說就這麼走了，那就是不會再來了……』

『有這規矩?』龐宏將信將疑。

護衛說道:『那是，不過是老客才懂。』

龐宏點了點頭。

又是轉了一圈，龐宏便重新從角門進了龐府，從側院到了前廳，看見龐統正坐在桌案邊上看書。

『父親大人安好。』龐宏上前請安。

『安。』龐統翻過一頁書，『市坊好玩麼?』

『不怎麼好玩。』龐宏說道，『五方道場排隊領炊餅的人多了不，而城中商鋪生意卻冷清，還有食肆的價格也比往常要更貴三倍……』

『嗯……』龐統點了點頭，目依舊在書本上，『還有麼?』

龐宏的目清澄，『我記得……我們存儲的糧食依舊還很多……』

『嗯……』龐統依舊是點了點頭，聲音平淡，『你怎麼想的?』

『我覺得應該將糧食拿出來一些，在市坊平抑銷售，讓糧食的價格降下來……』龐宏說道，『這樣百姓就可以吃得起……還有，五方道場的施餅數量也是太了些，不妨在城外加些粥棚……』

『不妨?』不知不覺之間，龐統已經將書放了下來，盯著龐宏問道，『這些話，有誰教你麼?』

龐宏搖頭。

『真沒有?』龐統追問。

『真沒有。』龐宏回答。

龐統盯著龐宏，半響不吭聲。

龐宏有些奇怪，有些茫然的看著龐統。

『哎……』龐統忽然歎了口氣，『怎麼辦?你怎麼這麼傻?將來要怎麼辦啊！』

『……』龐宏莫名其妙。

看著龐宏茫然的表，龐統更是將眼一閉，『去，去，去去！噫呼哉……為之奈何，可奈何之啊……』

龐宏癟著，默默的行了一禮，退下到了廳外。走了一小段之後，卻停了下來，然後一轉，又奔前廳而來，進了門便是噗通一聲拜倒，『孩兒想不明白！』

龐宏咣當一聲，在地板上磕了一個頭，『還請父親大人賜教！』

『噫……』龐統表越發的嫌棄，胖臉都快皺到了一起，『你這不是真覺得自己想不明白，而是覺得不服氣是吧?』

『孩兒沒有不服氣。』龐宏回答道。

龐統歎氣，『都寫臉上了！還沒有?！』

龐宏下意識的了臉。

『唉……你這樣，將來要怎麼辦?』龐統捂著腦袋，『愁啊……你要是剛才不回來，說不得還能混個安平一世……結果非要回來……嘖……真讓人發愁……』

龐宏一頭霧水，完全聽不懂龐統在說一些什麼。

『來。坐罷。』龐統指了指一旁的坐席。

龐宏起，坐下。

龐統看著龐宏，眼神之中不由得流出了一些關智障的模樣，『宏兒啊，你記住，以後盡可能言論，多做事，說不得可以活得長久些……』

『父親大人的意思……是說我愚笨?』龐宏皺眉。

『你這才知道?』龐統歎息，『而且關鍵是你自己還不覺得你自己笨?』

『……』龐宏沉默著，但是明顯有些不服氣，眼珠子鼓鼓的，臉往旁邊一扭。

『看看……』龐統再次歎息，『你就是個中人之資……如果你方才直接走了，那就說明你格懦弱……以你爹給留的產業名頭，不與旁人起什麼爭執，旁人也不會輕易惹你……說不得你還能混一個恭謙良善的名頭，安平度過一生應該不是什麼問題……可是你偏偏回來了！』

『回來……』龐宏愣住，『回來……有什麼不對?』

『如果不懂，當場就要問，而不是走了之後再回來問。』龐統緩緩的說道，『這就是錯。』

龐宏辯道:『這怎麼是錯?子曰知之為知之，不知為不知，是知也。我不懂就問，又有什麼錯?』

龐統點了點頭，『子還曰，學而不思則罔，思而不學則殆，你學了多，又思了多?為什麼不以這一句來作為理由了?』

『我……』龐宏愕然。

『你書房桌案左邊書架最上面一層，有為父寫的《議糧策》，你看了幾遍了?學了幾遍了?又是思了幾遍了?』龐統哎呀的歎出一口氣，搖了搖頭，『我現在這麼一說，你是不是又想要挪屁趕快去看一眼?你就不能先回想一下?看看還能記得多?』

『……』龐宏瞪圓眼，無言以對。

他記得那本《議糧策》似乎也沒有寫什麼特別有意思的東西，至沒有比《年衛驃騎》，《神醫遊歷記》，《南山君》，《班定遠平西域》等等好看……

『平日就喜歡看些閑書……』龐統慢悠悠搖著頭說道，『知不知道那些閑書都是……嗯，都是讓人編出來的?你又想過沒有，為什麼會有這些閑書，又是為了什麼才編這些閑書?』

『……』龐宏依舊沉默。

他確實都沒想過。

片刻沉默之後，龐宏依舊有些不服氣的抬頭問道:『這和我之前說的平抑糧價又有什麼關聯?難不讓百姓生活得更寬裕一些，也是有錯的麼?』

龐統並沒有馬上回答，而是看著龐宏，很認真的說道:『你父親現在高位，就像是被狼群環伺，稍有松懈，便是敗名裂……你要麼選擇聰明，要麼選擇愚鈍，都可以保全命，但是如果該聰明的時候不夠聰明，該愚鈍的時候卻在逞能……你就會害了你自己，還會害了整個家……』

龐宏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，說誰會閑著沒事針對他，亦或是說誰敢算計龐氏什麼的，但是話到了邊，卻總於是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，便是艱難的咽了下去，只是點了點頭。

龐統笑了笑，『糧草，我們確實有，但是提高糧價，是經過一段時間核算出來的最優方法。百姓，其實是一群很難以理去思考的群……此乃主公之言，便是「烏合之眾」是也……人數越多，便是越難統一思想，越難以通……唯一的辦法，就是糧草……因為每個人都要吃，不管男老，都要吃飯……』

這個天下的百姓，會覺得曹和斐潛有多區別麼?

會覺得某個統治者更好麼?

是覺得天子重要，還是眼前的一碗飯，然後嘻嘻哈哈有個暖炕頭什麼更重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