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”
庾皇后不認識似的凝視簪纓片刻,眼幾變,勉強笑道:“好孩子,平常是平常,今日是你的好日子,穿喜慶的方好見人。太子稍后也來,讓他看見你鮮靚服的容姿豈不好?”
搬出太子來,簪纓更不為所了,指輕捻紈扇,依舊慢吞吞的語調:“不,說話間客人便至,我去換,豈非失禮。”
愈是慢,皇后愈著急,心頭疑云更大,卻沒法子發火,只得耐心勸說:“怎麼會,你是今日的小壽星,縱使有什麼,母后替你解釋,阿纓快去罷。”
“不是這話。”
簪纓低頭理,“都道我是皇后教出來的,我失了禮,背后被說的是皇后。且我以為,這裳很好,難不我不穿綠錦紅羅及笄,旁人便會以為皇后苛待我?皇后大可不必如此多心。”
庾皇后嚨一哽,被噎得不清。
話說到這份上,若再聽不出簪纓意有所指,就白掌了十余年的印。
怪不得,早先鷓奴說簪纓變了樣子時,還未往心里去……想不到真是人大心也大,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,還偏偏挑在今日鬧起牛心左!
多年的道行,又豈能被一個小娘制?
庾皇后終于收起笑臉,拿出儀天下的威嚴,睨目冷道:“敬順之道,為婦大禮,今日禮,你便是李家新婦。你不聽母后的話,難道想忤逆!”
簪纓見此聲,心中不一寒。
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懼啊,兒時庾氏一旦板起這張面孔,便不敢再哭,不敢再笑,不敢再犯錯。
隨后,這個人再將自己抱在懷,喂顆甜棗,百般哄道,我都是為了你好,自己便連怨恨都沒有了。
重活一世,連死都經過,這片影居然還如蛆附骨地存在。
可不能退,今日這場戲,無人能給撐腰,只有自己撐著了。
簪纓攥扇柄,慢慢抬起眼,水樣的明眸直視庾皇后,“何為不忤逆呢,不過是‘人之常道,忍辱含垢,常若畏懼,卑弱下人。’皇后,托你洪福,《誡》中的話,我比你。”
向來唯唯諾諾的孩子,突然伶牙俐齒起來,非但已不稱母后,竟公然以你我相稱。
庾皇后聽在耳里,如蜂蟄,臉云布。
正待讓大長秋押著這不省事的東西下去換,儀門外忽然唱禮,王家太夫人到了。
庾皇后面上閃過一層郁,隨即省神:今日貴賓云集,這些大族主母的眼里哪個不長鉤子?唐家這塊雖早早劃作天家臠,難保沒人暗地里惦記著。
不論是陛下的意思,還是的私心,今日都不能鬧出事端。
庾皇后迅速做出權衡,警示地看了簪纓一眼,示意左右看好,而后笑逐開,親自步出水榭迎接。
瑯琊王氏,可謂晉室渡江后扶持晉元帝上位的第一功臣。
當年朝廷南渡,王氏利用北方士族的影響力,聯絡拉攏江南各大世家歸附,終于輔佐元帝坐穩江山。
以此換得代代宰相的地位,至今未衰。
但簪纓知道,皇帝有心制門閥勢力,前世李景煥承接父業后,也是如此做的。
不過王家老謀國,未必不知帝心,且王氏與庾氏不和,一向更支持梁妃所出的二皇子。
庾皇后明能算,也未必不知王氏的心思。
饒是如此,誥命加的王氏太夫人蒞臨,庾皇后還是要起親迎。
這便是大族!
簪纓刻意掐著時辰遲出晏至,為的就是借勢。知道庾氏好臉面,在來客面前,哪怕對自己有再多的不滿,也不會公然表出來為難自己。
除了瑯琊王氏,今日還有陳郡謝氏、高平郗氏、富春孫氏等各家夫人,與數位朝廷命的婦,陸續到了華林園中。滿目是香車殷轔,錦服華琚,飛髾麗裾,璀釵佩影。
簪纓這些年被皇后“護”,不曾到宮外參加過任何聚會花宴,是以來客中,沒見過傅氏娘的大有人在。
夫人們來到水榭,不免想看一看,被皇后娘娘護得這樣的小太子妃究竟是何姿容。
當們首先見那襲白服時,都不由奇異,旋即看清簪纓的容貌,眼中皆閃過驚艷之。
要知道南朝不同于北朝的野蠻夷風,審以纖飄逸為佳,否則也不會有許多男子傅涂朱,薰香佩囊,以姿容為追求。簪纓本就生得纖弱,加之今日素,長發素,白白履,在滿園錦繡華衫的映襯下,非但不失,反而顯得品格干凈,通的清氣派。
只是……常聞皇后娘娘待傅家如同己出,及笄之禮,何以讓人家穿著這就來了?
史中丞夫人是個無壑的,第一個贊道:“皇后娘娘果然會養人,今下妾始知何為天生麗質,我家那不材的兒一比之下,便燒糊的卷子了。”
王老夫人手底下出過兩任皇后,對小娘姿容氣度的評價,一向嚴苛,及見此,亦緩緩點頭。
“形佳骨嫻,清質好,有乃父之風。”
簪纓的那裳在庾皇后眼里,簡直就是一刺,來賓每多打量一眼,便被得不自在一分。聞聽這些夸贊,
直如打臉。
礙于面子還不能顯,只含笑而已。
唯一讓慶幸的是,這丫頭還算知道輕重,沒有再說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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