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。

就在傳言愈演愈烈之時，陸璟肆進宮了。

乾正殿的殿門關著，然而候在外頭的福安卻仍是能隔著門，聽到裏頭承安王未曾刻意低的聲音。

“坊間直傳承安王娶燕家，之後大權在握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，但微臣之心陛下可鑒，從未有半分逾矩之想。”

“微臣從未說過要娶燕家，以前沒有，現在沒有，以後也沒有。”

“不知燕老太傅可否解釋一番，此等搖我大瑨基、挑唆君臣和睦的流言是從何而傳？”

說罷，陸璟肆微冷的眸直直看向燕老太傅，看起來像是半點不念師恩之。

燕老太傅還未來得及開口，坐於主位的文崇帝已經怒喝一聲，“放肆！”

“往日朕是不是對你太過縱容，致你如此不敬師長！”

陸璟肆看到文崇帝怒，麵毫未變，隻不卑不地躬行禮，“陛下恕罪。”

“實則是此等流言如何傳出，幕後之人居心叵測，不得不防。”

“微臣與燕老太傅皆牽扯其中，如今當著陛下的麵，微臣可立誓，與燕家從未有過半分糾葛，亦絕不會納燕家府，還陛下明鑒。”

聽到這話，文崇帝眉梢微挑，眸幽幽地向燕柏，“這幾日的傳言朕亦有聽說，不知老太傅如何看？”

燕柏已經致仕，但文崇帝當年還是皇子時，亦曾他教導，因此即使如今燕柏已無職，但文崇帝對他也仍舊尊重。

聞言，燕柏捋了捋花白的胡子，道，“承安王所言不無道理。”

他既已致仕，那朝堂之事他就不方便再發表過多看法，但對於是否結親一事，卻是能夠給出態度的。

他低垂著眉眼，躬作揖，“聖上明鑒，燕家亦未有與承安王結親之想法。”

“燕氏一族，必當對大瑨盡忠職守，絕無二心。”

聽到他的話，文崇帝緩緩笑了笑，眉宇神稍稍溫和了些。

一副“你倆既都吵到前，那朕就勉為其難做個見證”的模樣，“既如此，那朕今日便就當個見證人，證你二人所言非虛。”

說完這話，他龍心大悅，開懷大笑起來。

一直候在外頭的福安聽到裏頭傳來的笑聲，提了小半天的心跳終是落回實。

不多時，便見承安王和燕老太傅從乾正殿出來。

他忙給二人行禮，目送他們行遠。

待至宮門外，燕柏冷眉豎眼地睨了陸璟肆一眼，“你這臭小子，非得選這種方式是吧！”

以這小子的聰明多謀，解決這件事有太多方法，偏卻選了最激進的一種。

陸璟肆已經恢複一派有禮有節的氣度，躬作揖，“事急從權，適才多有衝撞，還老師海涵。”

剛才陸璟肆那毫不客氣的一番指責、甚至推，看似是在撇清關係，實則是在告訴文崇帝，結親一事乃子虛烏有，他們從未生過這樣的想法，不然不可能兩人之間分歧這麽大。

況且文崇帝隻要稍加調查便能知曉，今日兩人一同到乾正殿實乃巧合。

陸璟肆原本的打算是，待自己了宮，一番指責之後，文崇帝自會召人宮對峙。

沒想到在宮門外便遇上燕老太傅，倒是省去了一些彎彎繞繞。

“你啊你...”

燕柏被他氣笑，但終究是說不出什麽責怪他的話。

今日這事，若是憑他自己一張，不知得多費多口舌才能說得清。

而陸璟肆乃天子近臣，又是天子親外甥，揣度聖心比常人更加通，有他在一旁，事現下便已經快速且妥善的解決了。

更何況這事的起因，確實是他理虧。

若不是自己的孫...

思及此，燕柏吐出口濁氣，看向陸璟肆，鄭重道，“你放心，往後不會出現在你們夫妻二人麵前。”

陸璟肆神淡淡，複又作揖，“多謝老師。”

說完這話，燕柏也沒再久留，轉上了馬車。

**

燕府書房。

燕夢瑜紅著眼眶聽完祖父的一席話，已經是麵紅耳赤，愧難當。

燕柏見自家孫如此，心中不忍。

但有些話，若是不說清楚讓死心，日後危害的，就不僅僅隻是一人而已。

“他明明有多種可以妥善解決這件事的方法，但終究選擇了一種最為激烈的方式，為的便是讓此事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。”

“聖上親自見證，燕家與承安王府，不可能結親。”

“他這般態度，你難道還看不清嗎，他對你是沒有半分心思啊。”

燕夢瑜眼底有淚在打轉，子搖晃，勉強借著後桌案才能站穩。

咬著，“可...可他以後難道都不納側妃嗎？”

“他納不納側妃，與你沒有毫關係。”

燕柏語重心長，“這是你最應該明白的事。”

“瑜兒，他與你本就是陌路人，你們沒有半分可能。”

“我...”燕夢瑜蓄滿眼眶中的淚終是忍不住，砸落下來。

燕柏見自己最疼的孫哭這般淚人，心中尤為不忍，他狠了狠心，繼續道，“瑜兒，祖父知你心中所想，但姻緣一事強求不得。”

“世間好男兒千千萬，你何愁找不到更好的。”

話已至此，燕柏重重歎了一聲，“你且回去好好想想。”

燕夢瑜朦著一雙淚眼，失魂落魄地出了書房。

庭院中的花卉開得正正好，在下搖曳生姿。

倏地想起，回京那日在街邊聽到那老農與王府下人的對話。

他那麽冷沉自持的一個人，竟也會為了一個子，如此關注後院中的這般小事。

王府中的青梅樹與桂花樹，應是世間長勢最喜人的樹木了。

東宮初見時，蘇珞淺眉目溫婉，麵容，若不是時時被人嗬護著，何以能有那般模樣。

凡此種種，猶如流一般在腦海中閃現。

燕夢瑜倏地勾，笑容卻越發慘淡。

明明眼睛瞧見了，耳朵聽見了，可心卻畫地自限，裝聾做瞎。

今日乾正殿前，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，卻仍舊不顧祖父的往日師恩之，激烈求證，當真是沒給自己留半點退路。

他那麽喜歡，喜歡到真就眼中容不下半點沙子。

燕夢瑜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小院。

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，是不是真的做錯了？

祖父如此高齡，卻還要為自己所累，此是不孝。

為了自己的兒長，導致坊間虛妄傳言四起，此是不忠。

置燕氏一族於聖上猜忌之境地，此是不義。

燕夢瑜咬著，卻抑不住聲聲泣。

這哭聲中帶著後悔、帶著愧、亦帶著神思清明後的堅定。

直至太落山，戌時初。

燕夢瑜敲開書房的門。

鄭重朝燕柏福行禮，聲音帶著哭過的微啞，一字一句道。

“祖父，孫自請外嫁，有生之年，絕不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