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對這個還沒及冠的皇帝小舅子，謝洵并不與他置氣，頗有分寸地應付，回答著他旁敲側擊關心自己皇姐的問題。

謝洵出來時，章和殿中的景和帝已經擬起了任駙馬為從五品翰林院侍讀的旨，只待稍后扣章送至公主府，再與吏部另行通知。

二人重新走到瓊正門的宮道上，這個職位謝洵已然很滿意，兀自低聲道:“多謝公主引薦。”

方才元妤儀若是同景和帝說他的幾句不是，那他大概只會落個八品，又或許連八品都沒有，罔論靠職傍。

微訝，“我還以為郎君會不滿。”

這位與預想的三品以上，還有段距離。

謝洵搖頭，神終于有了一松，漆黑的眼眸里泛起一微不可察的。

“不會，臣很激殿下。”

不驕不躁，知足常樂，心確實穩定，元妤儀看他神輕松，角也漸漸彎起來。

“雖只是從五品，可翰林院掌筆墨典籍，又同國子監有關聯，可以接到天下士子，有助于郎君立威，也是個不錯的鍛煉機會。”

這話說的很對，謝洵知有持劍上殿、護帝登基的勇氣，卻不知對這些朝政之事也頗有心得，眼底下意識閃過一抹欣賞。

元妤儀雖在承恩寺待了三年，可京中的局勢也派了心腹盯著，尤其是朝中人事變，坐鎮的雖是景和帝，可底下的員更要格外留意。

指不定哪個閑職空缺就會被居心叵測之人穿眼線，一不小心吃了暗虧自然不劃算。

跟謝洵介紹著翰林院和國子監里的況，一樁樁一件件道來，原本興高采烈的緒卻漸漸消逝。

謝洵心中有了猜測，果然下一刻，繼續往下說。

“多年前陸老祭酒因犯下貪墨罪被判梟首之刑，如今祭酒一職轉圜不定，前不久上任的似乎是郎君的堂叔父，謝翀之。”

是陳郡謝氏的旁支，與謝侯爺同輩。

雖朝為多年，卻始終不溫不火，做過國子監學政，也做過國子監監丞，但都是七八品的小。

前段時間因靖公主大婚，江閣老盯上了始終沒定人選的國子監祭酒，景和帝第二日上朝時趕在江相之前，提前拍板，定下了時任翰林院修撰的謝翀之。

正六品一躍了四品京，雖不算高，卻是去統領自詡清流的國子監，朝臣無不震驚。

偏偏謝翀之本人確實才華橫溢，又有多年從仕經驗，接了這塊燙手山芋，公務理的極好，國子監上下心服口服。

就算江相想把謝翀之從祭酒位置上下來，也要費些力氣。

兩人都知道謝洵去他手下任職意味著什麼。

無非代表陳郡謝氏將接到所有來上京讀書的士子，無論是權貴，還是寒門，只要從國子監走出去的，謝祭酒和所有侍讀學士便永遠是他們的恩師。

倘若讀書人只知道世家，誰又會記起皇帝呢？

謝洵心中泛起一，知道元妤儀心中的考量，皺眉解釋道:“殿下放心，臣與堂叔父并不相。”

話音一頓，他下意識匆忙地解釋，“殿下或許不知，謝氏主支與旁支素來不和。”

他鮮解釋這麼多。

元妤儀只是心里嘆了口氣，這些世家外面看上去甚至比皇室還要風，可里彎彎繞繞，只有在其中的人才知曉。

信謝洵，卻不敢信謝家人。

上被一層淡淡的疲憊籠罩，頓住腳步，看向側斂如一抔冰雪的青年。

“謝衡璋，我總是忘記你也姓謝，可我又覺得你同謝侯他們不同。”

“你沉默謙遜，克己復禮，尋常世家子對我恭敬，不過是表面上的假象，實則高傲自負，哪怕這兩年風頭漸弱，也從未將皇家放在眼里。”

的嗓音泛著罕見的空茫，眼眸里第一次升起疑，有個問題，橫亙在他們夫妻之間。

以往元妤儀總下意識忽視那刺的存在，可現在不得不正視扎在心口的刺。

而他的答案，也將決定日后的態度。

“謝洵，我只是在想，倘若有朝一日，謝氏權勢聲鼎盛，但皇權衰微，世人皆知陳郡謝氏宣寧侯府，卻不知上京有個景和帝。”

“那在夫君和皇弟之間，我又該如何抉擇呢?”

的眼神像山中的鹿，帶著不安。

覺得謝衡璋很好，一直都很好，可是地位在此之上，是與相依為命度過最艱難時的親。

倘若真有那麼一天，終究姓元，先是皇族公主，后是謝衡璋的妻子。

元妤儀總喚他的表字，很直呼其名，落在謝洵耳里，他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力，扼住脖頸，幾乎不過氣。

總見公主笑容璀璨，滿面春風，便下意識覺得不會傷心，不會痛苦，似乎理應堅強。

可現在明明一切還未發生，卻提前給自己定下了進退兩難的結局。

這樣的脆弱，似乎一折就斷。

良久，謝洵搖了搖頭。

“不會有那種況。”他清冷的嗓音里沾了幾分，說出的話卻極其堅定。

元妤儀抬眸對上他的視線，幾乎被他幽深漆黑的眼瞳吸眼底，目落在那顆漂亮的淚痣上。

青年長玉立，頎長清瘦的影逆站在宮墻下，深紫袍云紋漾，泛起華貴的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