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水的一瞬間便將麻繩一端系在了腰上，另一頭甩給就近的士兵，是撲進洪流里把被沖出去老遠的那人撈了回來。

周遭眾人驚呼聲連連，吵吵囔囔的聲音都被淹沒在了風雨里，秦灼嗆了幾口水，里全是泥，什麼都聽不見了。

也有反應快的抓住麻繩那頭就使勁把兩人往回拉。

秦灼拉著人泥流而上，回到了人群里，四下全是泥水，連平地都沒有，只能讓士兵們把人平抬著，然后手順著對方的背部連拍了幾下。

“咳咳咳……”謝無爭吐出了好些水，幽幽睜開雙眼，啞聲道“顧、顧兄？”

秦灼在洪水里滾了一圈整個人都了，墨發披散不斷有水落下來，狼狽極了。

卻恍然未覺，只抬手拭去他邊的水漬，“無爭，你真是半點也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。”

小小吏尚且惜命如金，不愿意涉險半分。

偏偏他這皇長子沖在前頭，不顧生死。

“我、咳咳咳……”謝無爭抬手示意眾人把他放下來，剛站直了要開口解釋，嚨痛的不行，又猛咳了數聲，整個人都站不住了。

秦灼見狀連忙手扶住他，又不忍心真的責怪，只能生生把氣往自己肚子里吞，“好了好了，眼下說這些也無用，你先上去歇歇，這里的事我來。”

謝無爭咳了好久才平復下來，拒絕道“這怎麼行？”

兩人正說著話，水流湍急，又一個大浪打了過來，好些人都站不穩另外，全靠左右的人生生拽住了，彼此照應著。

秦灼扶住了無爭，朝后頭高聲道“拿繩來！”

讓人把麻繩接長捆于眾人腰間連一線，確保人不會被水沖散，又以人手相傳之法，繼續把一袋袋的山石沙土壘上去。

謝無爭不是個能站在邊上看別人忙的，很快便同說自己沒事，上手去做事。

秦灼也沒說多，一邊指揮眾人，一邊帶頭搬沙袋。

忙碌間，不斷有人來報哪里又淹了，哪的山又塌了。

樹木連片倒，屋舍拔地起。

一道來的渙州吏們搬石頭搬得手腳都磨破了，聽到各報來的壞消息，都絕了。

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大人哭喪著臉說“救不及的！保住了今日沒明日，何苦來哉！”

謝無爭手上的作不停，沉聲道“即便知道明日要死，今日也得好好活。更何況，我們只要撐過今日，明日便會有新的生機！”

“殿下說的極是。”秦灼道“不想活的只管自行去死，別在這嚎，平白擋了

我渙州大好兒郎的求生之志！”

那老大人聞言躲進人群里不吭聲了。

其余眾人模樣狼狽，眼睛里卻有了些許的，做事越發地麻利勤快。

這一日，雷電大作，狂雨不歇。

眾人在洪水里掙扎求存，為保家園，不敢有毫懈怠。

直至夜越來越濃重，所有人累了一天沒吃沒喝，作逐漸變得麻木，速度也明顯跟不上了。

風大雨急，火把剛點起來就被澆滅，只有岸邊掛了幾盞燈籠,些許微搖搖晃晃的。

天幕黑沉地，好似這夜沒有盡頭。

秦灼的腳在水里泡的幾乎沒有知覺了，手上也全是各種口子。

早已經察覺不到痛，只有站不住的時候，才抬頭一下天。

黎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。

從來沒覺得一日這樣漫長過。

后有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累的一頭栽進了泥水里，被眾人拽回來之后，輕聲問“這究竟什麼時候是個頭啊？我還這麼年輕，我不想死……我還沒娶媳婦呢！”

邊上老漢也接話道“我孫上次說想要個糖人，可我嫌貴沒給買，早知道那時候就買給了，辛辛苦苦掙的銀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花……”

“我心上人好不容易才答應今年中秋一起去逛燈會，可中秋還沒到，咱們渙州城都要沒了！”

眾人一開始說的都很小聲，漸漸地都生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似的，聲音逐漸大了起來。

平素都覺得日子過得無趣，一日復一日，苦熬不到頭似的，真要沒命的時候反倒格外珍惜起來。

別說是他們。

就連秦灼這活第二次的人都舍不得死。

腦海中浮現過許多事，還沒好好孝敬爹讓他過好日子呢，還沒看到顧長安有出息……甚至還憾沒喝到京城萬香樓的人釀。

最最重要的是若是洪水攔不住，先沖垮了堤壩，那晏傾在盤龍谷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。

秦灼自認前世，一生不輸于人。

尤其不愿意輸給晏傾。

更別提給他拖后了。

“撐住！”秦灼高喊了

一聲。

這一句同眾人說，也是跟自己說的。

的聲音在風雨里有種奇異的安穩人心的力量，“媳婦會有的，糖人也會有的，渙州城今年中秋、來年中秋，只要咱們撐住了，都會更甚從前！”

“好！”

“撐住！”

“只要老子沒死，絕不倒下！”

應和聲此起彼伏。

夜就在眾人水里泥里來去間，悄然淡去，浮現了一點微。

有白鴿自遠攜風冒雨而來，飛過眾人頭頂，盤旋數圈后，落在了謝無爭的肩膀上。

白鴿抖了抖上的雨水，用小腦袋去蹭他的脖子。

秦灼見狀，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作，“這信鴿……”

謝無爭甩了甩上的泥水，把白鴿從肩膀上捉了下來，確認信鴿腳上沒有任何紙條之類，才開口道“是孤云的。”

他角微揚，“事了！”

秦灼覺得有些奇怪，但此時不是問這些的時候，當即朝眾人道“事了！撤！”

左右士兵聞言，神一震，“撤！快撤！”

原本已經開始力的眾人聞聲便一下子活了過來，順著先后往岸邊游走。

不多時，便全都上了岸。

謝無爭吩咐士兵們去通知沿岸阻洪的人全部退到安全之地。

一時三刻后。

天破曉間。

秦灼和謝無爭站在大堤旁，對視了一眼，異口同聲道“開閘，泄洪！”

眾人齊聲應“是！”

而后，閘開，洪流傾瀉而出，如同泥龍騰海，滾滾波濤朝盤龍谷的方向呼嘯而去。

兩岸青山盡在煙霧中，斷木破瓦皆洪水里。

眾人死里逃生，有些站都站不住，直接躺在了泥水里，還有的直接就著大雨洗起了澡。

謝無爭也腳下一，直接坐在了一截斷木上。

“你哪里不舒服？”秦灼連忙手去扶。

謝無爭搖搖頭，笑道“只是有些累了而已，顧兄不必張，你也坐會兒吧。”

秦灼輕輕地松了一口氣，在他旁坐下，“是該歇會兒了。”

上都是泥，黏著非常地不舒服，但又不能真的同男子一樣天就雨洗去。

而且先前一直死撐著，這會兒松懈下來，當真是一點

也不愿意彈了。

兩人就這樣相依而坐。

都累的不想吭聲。

周遭眾人有狂笑的，有大哭的，也有手接了雨水互澆的，場面稱得上是一片歡騰。

片刻后，謝無爭卻忽然低聲開口道“也不知道孤云怎麼樣了？”

秦灼張口便想說‘晏孤云是什麼人啊，肯定沒事。’

可日后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晏相大人，如今也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年。

孤敵營，有再多的手段，只怕也難以施展。

默然許久，才開口道“他命大得很，肯定沒事的。”

而此刻，盤龍谷。

安王七萬大軍扎營在此，前后左右多有水患之地，唯有此最為安寧。

安王大悅，在軍中設宴款待晏、張兩位公子與一眾隨行之人。

酒宴正酣之際，有士兵飛奔營帳，聲道“不好了王爺！上流洪水直沖盤龍谷而來，不出半刻便要到了！”

安王拿酒杯的手頓了一下，登時大怒摔杯，“姓張的竟敢坑騙本王！”

“這不管我的事！我……”張大公子立刻起想要解釋，卻不知事要從何擼起，他見眾人皆慌不已，只有晏傾坐在原，波瀾不驚，不由得怒道“晏傾？是你搞得鬼！書信是你拿來的，話都是你傳達的，難怪臨行前父親都沒有見我一面……”

安王哪里聽得進去這些話，怒而掀桌，“來人把他們拿下！”

帳中一眾副將聞言紛紛刀的刀拔劍的拔劍，離晏傾最近的那人剛站起來就七竅流，“砰”地一聲倒地不起。

有幕僚驚聲道“酒里有毒？！可酒里有毒……這酒你也是喝了的！你……”

聲落。

一眾副將接二連三地倒下，安王也猛地噴出一口來。

中帶黑。

儼然是中毒已深。

安王咬牙道“晏傾，你想要什麼本王都能給你，何必如此？快、快把解藥給本王，什麼事都好商量。”

晏傾靜坐其中，語調如常道“我想要王爺的命，無需商量。”

“你……”安王又急又氣，腹中絞痛使得他臉發青，再說不出話來。

外頭的士兵一團，滔天洪水嘩然而至，巨響已經近在耳邊

晏傾緩緩站起來，依舊是翩翩有禮貴公子模樣，薄微揚道“諸位一路走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