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就這麼走了半個時辰,在一整齊的二進青磚房門前停住腳步。
想了想,后扣門環。
不多時吱嘎一聲,一個布裳的丫鬟打開門,行禮道,“大老爺,您來了!”
“我二爺呢?”
“二太爺剛躺下!”
~~
老人的臥房中,總是帶著一渾濁的味兒。
說不上是什麼味兒,但就是難聞。
“立德來了?咳!咳!”屋里,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,并且伴隨著咳嗽。
李立德推門進去,直接坐到了床榻上枯瘦老人的邊,看著對方渾濁的眼睛,“二叔,我來了!”
老人很老,七十多歲了,臉上的老人斑麻麻。
“這是....”老人看著李立德,“出啥大事了?”說著,咳嗽兩聲,“能用錢解決嗎?”
李立德搖頭,“不是錢的事兒!”
忽然,老人長嘆,“那他娘的就不是好事!”
屋,陷沉默。
好似過了許久,李立德才開口道,“咱家這塊地方,以前殺豬嶺是吧?”
老人微微沉,“對!”
李立德停頓半晌,“有戶姓趙的....”
陡然,老人艱難的支撐雙臂,靠著床頭上斜靠起來,盯著李立德,“是,怎麼了?”
“咱家跟姓趙的....”李立德心里咯噔一下,看著自己的二爺爺,“咱家跟姓趙的?”
“終于來了!”
老人忽然鷙的閉上眼,“來了!”
“到底有什麼事兒,是我不知道的嗎?”李立德噌的站起來,驚問道。
~~
“早年你曾祖父帶著我們幾兄弟,落戶在此!”
老人緩緩的開口,些許的腐臭味,從他的口腔中不斷溢出。
“那是世,你曾祖父說,越是世越是積攢家業的好時機!咳咳!”
“咱家落在此地,周圍還住著幾戶人家,他們彼此之間都是親戚,其中就有姓趙的!”
“趙家慘了,一場瘟疫死了好些人!本來他們家在這邊男人最多,可到后來,呵呵!死的死散的散...”
“一開始,相的還算不錯。他們都是窮得飯都吃不飽的泥子,家里男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,拿什麼跟咱家斗?”
“龍三年....江南中書省....”老人說著,又劇烈的咳嗽幾番,繼續艱難的說道,“那時候,咱們洪武爺的基業,江南行省,咳咳!”
“江南行省下令,各地府招募流民開墾田地!這事讓你曾祖父看到個機會!咳咳!”
“那就是開墾私田,種棉花!當時的棉花就是錢呀,棉花織布就是真金白銀,咳咳!”
“老百姓是要糧食,可江南行省要棉布呀!為啥,棉布可以當軍餉,可以招兵買馬呀!”
“事實證明,你曾祖父是對的!咱家之所以有今天,就是當初底子打的好,靠著在洪武爺征戰那些年賣棉花,把方圓三十里都變李家的產業了!”
“你曾祖父有眼呀!”老人又是長嘆,“后來洪武爺稱帝了,他怕棉花太扎眼,就不種了!告訴子孫,種植桑園....”
“二爺爺!”李立德道,“說趙家!”
“和他家的怨就是因為棉花而起的!”
老人又咳嗽幾聲,吐出一口黃痰,繼續靠著床頭說道,“府招募流民開墾,田地是有數的,因為府要查驗,咱家沒辦法私吞!”
“但是這事,咱家知道,尋常百姓不知道!咱們可以借著開墾的由子,把他們的地都吞了,變咱家的私田!”
“這其中就有趙家的地,趙家的地不好,就在西面坡上.....”
“你曾祖父說那片是葬崗,他們家說是他們的祖墳...嘿嘿!這就唧唧起來了!”
“后來,趕上應天府要修筑城池,府要民夫,你曾祖父就在差役冊上劃了一筆,讓差把趙家人都抓走了!據說,他們家男人死在了工地上!”m.166xs.cc
“這麼地,咱們占了他們家那幾畝薄田....”
“其他幾戶和趙家都是親戚,見趙家得罪了咱家落了這個下場,也都搬走了....他們不走也得走!這地容不下他們了!”
李立德聽得手腳冰涼,聲問道,“就為了那幾畝坡田?就....”
“你不懂!”老人搖頭,“這不是地的事兒!咱家本就是外來戶,若是鎮不住他們這些本地人,以后別想安生!”
說著,咧苦笑,“再說,有人看過,說趙家那祖墳的風水好....”
“荒謬荒謬!”李立德連連跺腳,“若是風水好,他趙家的子孫怎麼....”
說著,他說不下去了。
風水不好嗎?
不好會出皇后嗎?
“那地兒的風水是好呀!”
老人閉著眼睛,艱難的說道,“等到了你祖父當家的時候,應天府有人派人過來尋親....”
“呵!”老人苦笑搖頭,“當時你祖父也在衙門里幫差,一聽就知道,應該是當初這地方趙家的人有人出息了,來尋兒了!”
“他出面接待了來尋親的人,是個應天府送公文的差!一問還真是那麼個事!殺豬嶺走出去的趙家孤兒,他娘的當了朝廷命了!”
“你祖父連唬帶騙,說當初那片莊子,被流民給洗了,人死的死散的散,過了這麼些年查無可查,又給了些銀錢,把人糊弄走了!”
“這事呀,一直在你祖父心里是個疙瘩。還好!就問過那麼一,后來不了了之了!”
“但是,等到了你爹當家的時候,也就是大明朝坐穩江山的時候,也是應天府過來送公文的差!”
“去了縣衙就問殺豬嶺在哪兒?然后說趙指揮家找祖墳,你父親當時是衙門的書辦,也是他出面招待的!”
“還是用你祖父那套說辭,把人糊弄走了!”
“怎麼?”說著,老人睜開眼,“現在那位趙指揮找到咱家了?”
“哎!”不等李立德說話,那老人又道,“其實這事呀,也不難辦!他不過是一個指揮,不是什麼大!”
“他要是大,早就自己回來找了!還用托人?托的人也不過都是送信的差役,到這走馬觀花的問問...”
“幾十年的事了,兵荒馬的上哪給他找去?過去的人都死絕了,他就算懷疑啥,還能把咱家咋?你看你那點出息?”
李立德苦笑,“二爺爺,你說的那個趙指揮,人家現在可了不得了!”
說著,看著老人的眼睛,“人家現在是大明的承恩侯?”
“啊?”老人一驚,“不能吧!他要是侯爺,早就在定遠賜宅....”
“人家兒!”李立德呆坐,“是皇后!”
“嗯?咳....咳.....”老人大驚之下,劇烈的咳嗽起來,臉都憋紫了。
“兒是皇后,還給皇上誕下嫡長子,現在的大明東宮太子....”李立德再次苦笑,“定遠縣是出了幾個侯爺,可是跟家人一比...怎麼比?”
“嗚....咳咳咳咳....”
老人捂著嚨,眼淚順著咳嗽不住的落下,不住的拍打床沿。
李立德俯下,砰砰的敲打老人的后背,隨后給老人喂水,又把老人放平。
“他家....咳咳!”老人不住的息,“祖墳埋的好哇!”
“現在人家找來了!”李立德看著老人,“當年的事,瞞不住了!”
“呃....”老人的嚨中,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,眼神變得渙散起來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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