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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1247.第1247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(五)

陳平安點頭道:“那我們稍坐片刻就繼續趕路。”

謝狗見山主掏出一本賬簿似的空白冊子,將那些細節一一記錄在冊,好記不如爛筆頭,這個淺道理,謝狗當然懂,此外關於籠中雀小天地的佈置法式,謝狗在扶搖麓道場幫著護關期間,閒暇時也會與走出屋子的陳平安扯幾句,只是不太理解隔壁山頭的那些煉氣士,就跟路邊隨可見的花花草草差不多,值得他這麼興師衆嗎?看他的筆記容,好像有個一以貫之的宗旨,就是要爲每個人額外尋出個“不一樣”來,比如段玉笏腰間懸掛的一隻老舊香囊,樑錚略帶口吃的濃重鄉音。

所以謝狗忍不住問道:“山主遊歷次數頗多,照理說會記住很多的人和事纔對,何必上心這些庸碌人。”

陳平安解釋道:“那會兒沒怎麼用心,看待人事不夠全面,總印象比較浮淺,不作數,很難作爲底稿。”

謝狗言又止,當我傻子麼。

陳平安補充道:“所謂浮淺,是說我當年更多在意一個人的好壞和一件事的對錯,就容易掛一萬,搞不清楚底。”

謝狗皺眉道:“底?”

陳平安微笑道:“比如一位飛昇境圓滿、道齡長達萬年的子劍仙,爲何會在此時此刻與旁人詢問‘底’,謝狗也好,白景也罷,的這個‘爲什麼’,就是人的底之一。”

謝狗換了個問題,“餘時務他們幾個的手邊事務,現在好像還是在死上邊下死功夫,數量再多,終究活不過來。一旦涉及到人,尤其是涉及複雜的人,他們總要各自景生事變通,各有各的喜怒哀樂,且有理有據,至是表面上,得讓旁人覺得一個個活潑靈,不刻板不僵,如此一來,你總得有一套在脈絡作爲支撐他們思路的塑造之法吧?這類很基礎的營造法式,好像纔是重中之重,是不是要比底更底層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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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輕輕掌,“按照初步估算,需要搖六次子。”

謝狗疑道:“子?那種賭桌上的小玩意兒?”

陳平安說還不太一樣,左手從袖中出一顆小暑錢,隨便丟在右手心,再攥在手心,輕輕晃了晃,“只是個不太恰當的例子。”

謝狗問道:“先分出個清晰的善惡人,來做籠統的好壞事?”

陳平安搖搖頭,“一開始,我的確是這麼想的,結果很快就發現不對。”

謝狗靜待下文。

陳平安笑道:“天機不可泄,先跳過這個環節。”

謝狗擡起手,隨隨便便就聚攏了各異的五行之氣,退一步說,哪怕是汲取天地靈氣,能有謝狗這種速度,就已經難度極高,陳平安目前就肯定做不到,何況謝狗收攏的,還不只是將天地之氣分出個清濁而已,抖摟的這一手,算是名副其實的剝繭了。將這些粹然純的五行之氣,塑造不同的子,有三棱錐形狀的四面,最常見的正六面,星形狀的十二面等。

陳平安好奇問道:“能學?”

謝狗臉尷尬,“學是能學,教是沒辦法教的。”

當年是遠遠看過三山九侯先生一場傳道,純屬類旁通而來。

言外之意,山主學不學得會,得靠自己的悟不會教,教不會。

再說了,與人師,見好就收,一向是自家山主的看家本領。

謝狗還是不打算讓山主繞過那道關隘,追問道:“不必泄天機,可以籠統言之?”

“真的只能說幾句含糊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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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捻起那顆小暑錢,思量片刻,找了兩個替代說法,緩緩道:“天,人。或者是‘我’,小天地,‘我’之外的天地萬古萬’,大天地。這兩者的靈,都來自道祖三千言的那句‘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,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。’可以衍生出很多的正反面,往外走,往收。利己的,利他的。向生的,求死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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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等等,等等!先讓我頓一頓緩一緩!”

謝狗趕出手,示意山主彆著急往下說,瞪大眼睛問道:“首先,我就有疑了,世間有靈衆生,求活之心,與求死之心,當然是相反的,但如何是一般……大小、輕重的?無論是市井坊間的凡俗夫子,還是山修道的,哪個不是強烈想活,想長壽,想長生?”

山主你可不能爲了顯擺學問就把我帶裡去啊。坐而論道一事,可比天大呢。

陳平安微笑道:“那就暫時擱置異議,當我沒說這一點。”

謝狗扶了扶貂帽,習慣拿手心挲著下,“細細琢磨,好像有那麼點意思。”

晃了晃腦袋,謝狗繼續說道:“再往前推一步到最早的定論,甭管是道祖劃分的人道天道之別,還是以我對我外天地,會不會不夠均衡?比如我之小天之大,這個作爲起始點的第一顆子,會不會輕重過於懸殊?前邊的生死論,我可以將信將疑,在這一點上邊,我可是十分……七八分篤定的!”

我讀書是了點,但是山主你可別誆我,得以誠待人的。

陳平安正說道:“我之無,天之有。由此可得,若是你不視無爲一般之無,反而視之爲有。那麼我之無之有,不正好就是天之有之無嗎?”

謝狗差點就要口而出,有你這麼聊天的,不是誠心耍無賴嗎?

陳平安微笑道:“源於佛家,但是最早的靈來自郭竹酒跟裴錢說的一句話。”(注1,611章《左右教劍》)

那會兒的兩個小姑娘剛認識沒多久,當然是在吵架拌了。

要想超文字障,就要過重重藩籬,需要糾正許多固的既有觀念,之輕重,形之高低,長短,心之大小等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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趁著天地之間猶有神靈存世,怪煉形,道法可以顯化爲仙,歸結底,還是人間猶有靈氣存在,人可煉氣求長生。

謝狗突然問道:“陳平安,你見過真正的道家魚了?”

陳平安疑道:“怎麼講?有說頭?”

既然謝狗選擇直呼其名,那就意味著肯定是件要事。

但是謝狗眨了眨眼睛,立即岔開話題,讚歎不已,“好大一個開頭,天人有別與天人合一,這可是十四境起步哇!”

陳平安笑道:“要麼是從高到低,高屋建瓴,要麼是從低到高,積土山。按照我的格和長環境以及修行歷程,其實更適合從低著手,但是恰恰是我的格,會讓這種事變得過於緩慢,輒消磨百十年,纔有可能鋪好自以爲滿意的‘地面’,如今正值萬年未有的大變局,畢竟容不得我細工出慢活。如今就多出了這麼些新十四境,再過個百來年,往昔均攤到浩然每個洲才一兩個的飛昇境,未來數量如何,天曉得。老觀主說那青冥天下十四州,未來一州冒出一個十四境,擱以前是癡人做夢,往後就不值得稀奇了。以後等我真正閒下來了,說不定可以推倒重建,反其道行之。之前在小天地裡邊,給餘時務他們幾個抖摟了一手,當時那隻篩子有七層。”

謝狗咧笑道:“聽山主說這些,可比腳上拖倆鞋子掃地有趣多了。”

顯而易見,先前說陪著山主一起閒逛不乏味,是句客套話,現在這句纔是真心話。

陳平安說道:“你這個比喻就很有趣了。”

謝狗學小米粒唉了一聲,擺了擺手,“咱們落魄山,可不興相互吹噓那一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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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忍俊不,收起冊子,從袖中出一隻木匣,擺放著十幾把不同材質的“袖珍飛劍”,或玉或翡,或銅或鐵或木,還有黃金白銀等。

謝狗瞥了一眼,誤以爲自己眼拙,沒瞧出它們的真實品相,便又掃了兩眼,終於可以確定,一水的假貨啊。山主這是鬧哪樣?

陳平安微笑道:“假冒一位能夠以氣馭劍的江湖小宗師,假裝自己是一位可以飛劍取頭顱的陸地劍仙。”

謝狗表示服氣。

陳平安說道:“等到寶瓶洲事了,我就會遊歷浩然九洲,這件事,你是知道的吧?”

參加劉羨的婚禮,這當然是最要的事,沒有之一。京正式就任大驪國師,薪俸一事,與皇帝關起門來好好談,看看能不能在金銅錢上邊得點好。年中的青杏國及冠禮慶典,爭取早點幫助丁道士證道飛昇,開闢出一條前無古人的嶄新飛昇法。從真武山那邊收取甲六山僅剩的斬龍臺,重新煉劍和補法袍,打造出籠中雀第一座小千世界的雛形,約上張山峰找徐遠霞好好喝頓酒,請蘇子幫忙寫個序,找家書坊將那本遊記版刻印行。再走一趟五彩天下……

謝狗點頭道:“小陌說過,山主早就跟劉景龍約好了的,要一起遊歷諸州,邊不帶扈從。後來網開一面,願意帶著小陌。看得出來,小陌對這件事,上不說什麼,心中頗爲自得。”

陳平安笑了笑,實誠道:“那算什麼網開一面,純粹就是擔心自己樹大招風,境界跟名氣不匹配,在外邊逛,容易出意外,有小陌在邊,就可以放心很多。”

謝狗著下,“如果山主不是有這麼多重份,換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寶瓶洲散修,那麼去別洲遊山玩水,一路上想要些憋屈,多點痛快,金丹是底線,元嬰境馬馬虎虎吧,也能湊合,對付著用了。再加上個劍修份,其實已經算是比較舒坦了。可山主畢竟不是一般人,‘變天’之前,當初沒有玉璞境,確實容易心虛,如今呢,都是名副其實的劍仙了,會不會想著把小陌撇開啊?”

小陌有一點長,就是他打定主意收斂神氣的時候,旁人完全可以當他不存在。綠葉襯紅花,不管走在哪裡,在什麼境當中,他都可以把自家山主襯托得很好,不單單是從不喧賓奪主,而是可以視爲影子一般,如果說夜行時分,還不明顯,但是隻要遇到事了,宛如白日青天,退居幕後的小陌走到前臺了,哪怕還是影子,但是大太底下的影子,能跟月下的影子一樣?那會兒的劍修小陌,又是怎樣的景象,與之敵對者如何,這一點,鎮妖樓的青同可能會理解得比較深刻。

當然了,這些都是老廚子的說頭,謝狗自己可說不出這種講究話。崔宗主和周首席就不行,實在是太……風了,哪怕他們不說話,只是站在陳山主邊,刻意裝聾作啞,還都是遮掩不住他們上的那種酒氣。

陳平安笑道:“回頭我可以帶上你們倆一起,學隔壁山頭他們,越好時間地點頭,不用朝夕相,有事打聲招呼就好了。”

謝狗眼睛一亮,果然當好啊,自家山主還是很重自己這位次席的!

想起先前謝狗那個關於魚的說法,陳平安也反問一句,“謝狗,你見過影子的影子嗎?”

謝狗一臉茫然,試探問道:“是陸沉說過的那個?齊論裡邊的罔兩問景?”

“不是講這個的。”

陳平安搖搖頭,隨即笑問道:“你連這個都知道了?”

謝狗笑哈哈道:“純屬無聊嘛,學一學仙尉道長,隨便看點雜書打發打發,我跟每天只知道點菜的米大劍仙和鍾大宗師他們只是瞧著像,實則大不一樣!賊有上進心!”

陳平安憋著壞,笑瞇瞇道:“先前在合歡山那邊,我一句話差點把陸掌教給說哭了。”

謝狗滿臉震驚,萬分好奇,“給說道說道。”

陳平安說道:“他一直苦求某個答案,這個答案甚至看得比他自己的大道命更重,簡而言之,就是有希幫他躋十五境的解夢一事,都可以爲此事讓位。”

謝狗點點頭,“陸沉的腦袋瓜子,會這麼想,沒病!”

謝狗大致猜得到答案,遠古天庭共主,那位據傳有可能是十六境的存在,陸沉追求的那個一,或者說道祖心目中的道,到底是什麼。他當初爲何會那麼做,爲何會失蹤,到底是有意爲之還是不得已爲之,到底是在作壁上觀,還是在哪裡……都是近乎不可探究真相的永遠的未知。

陳平安收斂笑意,神複雜,“曾經陸道長在我心目中,就等於,或者說約等於人間的道士。分量很重。”

謝狗還是點頭,這是一筆糊塗賬。算賬歷歷分明如二掌櫃,也要過一過不爲人知的心關。

哈,山主還是看重和放心自己啊,不見外!就是以後不曉得是改口喊自己嫂子還是弟媳?或者喊小陌姐夫或是妹夫?哈哈,覺得好像都不錯,看山主的心

陳平安向那個傻樂呵的謝狗,緩緩說道:“如果說陳平安跟周,由於各佔半個一,了某個影子的影子。”

謝狗聞言瞥了眼山主,本來說好是當個笑話講的,可是看陳平安的神態,認真得很吶。

雙方沉默片刻,不知爲何,陳平安依舊看著貂帽,說道:“我跟陸沉說的那句話,其實恰好就是我先生最推崇的那篇齊論,裡邊的一句玄言狂話,‘天地與我爲一,萬與我並生’。”

謝狗神肅穆,擡起手,沉聲道:“打住!山主,咱們先不聊這個啊,我還想好好練劍,躋十四境的!”

陳平安的意思,再簡單不過了。

你陸沉不是找那個一嗎?那你就是在騎驢找驢一般了。都是出卷的考了,還要自己答卷嗎?

若說陸沉都是如此,此刻陳平安眼中的謝狗也好,白景也罷,誰能逃得掉?

因爲我們所有人所有,本來都是道上的那個一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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