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停之后，天空分外晴朗。

仿佛掛著一層藍。

午門外，各種規制的馬車依次停靠，不斷有當朝大員從車中出來，每個人都是春風滿面。

而且相互問好之聲絡繹不絕，且語氣之中也都是熱絡和親切。

“張部堂，早！”

“劉大人，早！”

“嚴史今兒氣不錯呀！”

“看您說的，在下哪天氣差了？”

“茹部堂，令郎的婚事可一定要給下派帖子呀！”

“你們都跑不了！等著隨份子吧！”

喧鬧聲中，唯獨一輛馬車顯得有些格格不。

它停在最顯眼的位置，但卻沒一個人過來，跟馬車中的人打招呼。不但沒人跟他打招呼，反而都像是沒看見一般，連目都不多看一眼。

“哼！”

看著宮門口那些寒暄的同僚，馬車中的李至剛哼了一聲，撇道，“一群偽君子！”

然后目盯著那些肩并肩，腳前腳后邁步進宮門的朝廷大員們，又心中暗道，“弄的跟親朋熱友似的，哼！惺惺作態！誰還不知道誰呀？”

就這時，不遠又一輛馬車駛來，午門口的侍衛房中，幾個侍衛忙笑呵呵的迎了出來。

“誰呀？這麼大譜兒？”

李至剛心中暗怒，他坐在馬車中半天了，也沒見那些皇城侍衛過來一個。

可這邊來個不知誰家的馬車，那些侍衛們卻狗子一般的過去。

“哦....他家呀！”李至剛看清來人，又是無聲撇。

~

承恩侯趙思禮意氣風發的從馬車中出來。

上的蟒袍格外鮮艷，好似整個人都年輕了不。

“侯爺這是要進宮？”迎過來的侍衛們笑道。

“進宮進宮！”趙思禮笑得合不攏，“今兒你們哥幾個當值呀？”說著，拱手，微微躬，“辛苦辛苦！”

“可不敢當！”侍衛們忙笑道，“您這邊請，小心地上剛掃了雪，著呢！”

“哎呦！”趙思禮邊走邊笑道，“每次來，哥兒幾個都這麼熱！哎，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！”說著，又笑道，“得閑了，你們去我家里坐坐，別的沒有，好酒好菜！”

“哈哈！”侍衛們大笑，“那侯爺就等著我們叨擾您吧！”

“說的什麼話，大家都是兄弟！”趙思禮大笑。

這時，他的目也看見了李至剛那輛格格不的馬車。

而且也是正好路過，便順道朝里面張了一眼。

“喲！”趙思禮看清馬車中的人，趕停步，拱手道，“李保您在呢！”

李至剛心中一暖，在轎子中起，“下見過侯爺！”

“可別呀！”趙思禮忙道，“我這侯爺算不得數！您是國朝的重臣，您在我跟前稱下，您不是罵我嗎？”

“哈哈哈！”李至剛大笑，“侯爺說笑了！”

“我呀，要先進宮見皇后跟太子！”趙思禮指了下午門，“先不跟您聊了！回頭，回頭有機會，咱們坐坐啊！”

“一定一定！”李至剛頷首，“您慢走！”

趙思禮依舊笑呵呵的，哪怕李至剛始終在轎子中，還是笑道，“您留步，留步！”

眼看一群侍衛簇擁著趙思禮走遠，李至剛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。

“趙家...嘖，外戚之家我還真是不好走得太近！”李至剛心中暗道，“敬而遠之吧！”

就這時，他余瞥見遠遠跑來一人，剛才還掛著笑的小模樣頓時不翼而飛。

等那人跑到他前頭，剛要行禮的時候，馬上開口呵斥道，“什麼時辰了？才來？”說著，又怒道，“本部堂還要等著你嗎？”

來人跑得滿頭大汗，上氣不接下氣，行禮道，“下....”

這人不是別人，正是課稅司從七品稽查司司庫張振宗。

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，開口道，“是下來遲了，請部堂大人責罰！”

李至剛的目在張振宗上打量，臉上不滿的神愈發的強烈。

服半舊不新，袖口有些磨邊兒了。

靴子似乎因為一路奔跑，沾上了不泥點子。

腰間也是空空，腰帶上連塊暖玉都沒有！

明明是兒，卻是一副窮酸相。

“你怎麼搞的？”李至剛怒道，“就這個儀表？”

“下....”張振宗很是無地自容，“下住的地兒正好門前修路，出來進去的沒個好地方...”

“你住哪兒？”李至剛怒問。

張振宗低頭，“下住在北安大街祿寺丙字院兒...”

“嗯？”李至剛頓時一怔，“那不是祿寺的庫房嗎？你怎麼住那兒？”

那地兒距離皇城，可有十多里呢！

“下！”張振宗愈發的無地自容，“下在京師之中沒有房產，只能暫時借住在祿寺的庫房之中！”

“沒有房產不會租...?”李至剛又怒道。

“下...沒錢！”張振宗低頭，聲音愈低，“那點俸祿實在不好干什麼的！”m.166xs.cc

沒當之前他想象的老爺，定是錦玉食的。可當了之后才發現，就那點俸祿在京城還真是什麼都不夠干的。

食住行，就這個住字，那點俸祿都解決不了。京師之中，莫說他一個七品，就是五品六品的，住在南城大雜院的都大有人在。

而且除了住，衙門里的迎來送往人禮份子是真的讓人應接不暇。這家孩子結婚，那家兒子落地，他家母親做壽，那家死了老子....

一份禮送不到，就要落人口實！

而且，他每個月還要固定往家里送錢，養活家里。甚至因為他如今做了，家里還有不人在他老家父母面前去打秋風。

“沒錢？”李至剛哼了聲。

若別的衙門的小兒沒錢，他李至剛信。可是若說課稅總司的屬沒錢，他還真有些不大相信。

眼看就是年底了，各省的稅賬現在都開始送往京師匯總。而作為稽查司庫，張振宗別看小，卻有著莫大的權力。

就一句賬簿的格式不對要發回重做，就能讓一個行省的稅吃癟。再來一句，賬簿駁雜列舉不明，要細細審核，就能讓那些稅還有知府吃不了兜著走。

試想一下，別的地方的賬簿送來之后馬上核查沒有問題。你的賬簿卻是被留在最后，反復查驗，就算沒事你心里是不是也打鼓？

所以，課稅總司衙門的炭金可是比其他衙門，要厚得多，多得多。

這些事，他李至剛都是冷眼旁觀。

他也明白為之道，下面的人就是狗，你不喂飽了也要準許人家在外頭找食去，若吃都吃不飽，怎麼看家護院？

吃可以，只要記得回家，記得職責，不能出格！誰出格，他李至剛現在不說，但都記在小本本上，回頭狠狠的收拾。

“不敢瞞部堂大人！”

張振宗馬上低聲道，“這些日子是有各省分潤了一些炭敬，可下一概沒收。”說著，頓了頓，“下資歷淺，只能做到自己不收！”

他是個后起之秀，若自己不收也不讓手下的人收，那他這司庫也做不穩當。

“你怎麼不收呢？”李至剛抬著下問了一句，“你都窮得住在祿寺的庫房里了！”

“下之所有今日，都是部堂大人的錯提拔！”張振宗忙道，“部堂大人您清廉如水，下怎能為了些許銀子，就...枉費了大人一片栽培的苦心！”

“下職雖小，但卻職責重大，所謂吃人家短拿人家手短！下是您的下，拿了別人的錢糊弄您，糊弄朝廷，或者....或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，那不是忘恩負義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