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春夢繞胡沙(6)
唐其琛大半的重量都付在上。從他摟著的腰部開始發散,沉重順著經脈一路上攀,直至他的背脊,溫以寧整個人劈兩半,靠近他的一半,是粘稠火熱的,另一半也在瘋狂攪拌,攪得心臟狂蹦,一下一下猛如重錘。
溫以寧沒再。
唐其琛抱了一會就真的把手鬆開,往後挪了小半步,看著剛倒出來的鶏湯,說:「我自己來吧。」
他端起碗就要一口喝,溫以寧擋了擋他的手,「你慢點。」
唐其琛自己都沒反應過來,被一提醒,便不太適應地皺了皺眉。溫以寧也沒說話,放了個勺子進去,「你喝這麼急,對胃也是個負擔。坐那兒去吧,慢點喝。」
這還真是唐其琛一個不太好的習慣。這些年的時間都是掰碎了用的,開不完的會和轉不完的飛機,中間的餘留時間極,應酬飯局雖多,但那也是費心費力的酒桌文化。久而久之,唐其琛的胃口也變得刁鑽。他挑食太厲害,食量也小,很難改了,每回都是囫圇吞棗,迅速敷衍了事,跟完任務似的。畢竟單久了,有些事擱自己這裡就沒那麼多講究了。
唐其琛坐在客廳喝湯,小瓷勺偶爾著碗沿,聲音和著湯香讓他通舒暢。溫以寧再從廚房出來時,給他倒了杯溫水,「你需不需要吃藥?」
唐其琛說:「吃完了。」
溫以寧還記得上回在這兒,陳醫生給他開的劑量不算小,這才多久就吃完了。忍不住皺眉,「你到底有沒有去仔細檢查過?」
鶏湯喝完了,碗勺輕輕放回桌面,唐其琛拿紙巾拭了拭,不冷不熱地說:「胃潰瘍,不復發的時候就還好。」
他這種不當回事兒的態度讓溫以寧漸生惱火,沒輕沒重地頂了句:「那你一年下來也好不了幾天呵。」
然後兩人之間陷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。隨著沉默的延長,氣氛也慢慢變了調。唐其琛注視的目是有熱度的,一個坐著,一個站著,不算近。卻能被他的注視給燙沒了距離。
唐其琛微微翹著角,低聲說:「好,念念的話,我聽。」
溫以寧的心就這麼輕輕扯了一下。
唐其琛又指了指右邊的矮櫃,「那裡有藥,你幫我看看吧。」
這麼一說,就是真的不舒服了。溫以寧把櫃子拉開,裡面就放著幾個小瓶子。這些都是老陳給唐其琛配的,消炎止痛爲主,出差的時候他都會帶上以防萬一。四個瓶子已經空了三,另外一瓶也已吃了大半。溫以寧把瓶拽在掌心,低沉了好了一會,又把它給放回原關上了櫃門。
站起來,聲兒都有點了,說:「藥別吃了,你坐著吧。」
走去衛生間,把水溫調到很熱,手進去燙人的那一種。唐其琛的洗護用品倒是收拾得齊齊整整,霧靄藍的巾疊得方方正正,提高音量問:「你洗臉的是哪一塊?」
客廳裡的唐其琛:「白。」
溫以寧把巾浸熱水,又泡了一會才擰半乾。太燙了,只能指甲尖兒一點點的,料是如此,手還是燙得通紅。溫以寧走出去把巾遞給唐其琛,「你如果疼的不厲害,就用熱巾敷敷吧。」
唐其琛看著。
「別總吃藥,有依賴,這法子我見我媽常用。」溫以寧雙手摀著巾,怕熱氣兒散了溫度,「我媽胃也不太好,但沒你這麼嚴重,就是容易嘔吐。不吃藥的,反正每回就用熱巾敷敷肚子,一會兒就好了。不知道對你管不管用,你試試。」
唐其琛的視綫落在紅蘿蔔一樣的手指上,頓時皺了眉。接過巾後,就這麼開擺,直接蓋在了胃部。他的腰長,瘦薄有勁的那一類,唐其琛也是打小養尊優的人,在男人裡算是保養很好的了。就那一截出來的皮,跟白瓷似的,腹部往下沒有半點贅,兩條很淡的弧綫延往下,被皮帶遮住。
溫以寧不太自然的移開眼,然後挑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坐著。
唐其琛看了一眼,也沒說別的,仰著頭,閉著眼,腹部漸漸升起暖意。溫以寧始終留意他的表,看不出他到底好些了沒,心裡還是不放心,說:「歡,算了,你還是吃藥吧,你那藥吃多粒?」
又從矮櫃裡把藥拿出來,唐其琛也隨,這熱巾也是隔靴搔,胃病疼起來的滋味是真難。拿藥的功夫,唐其琛自己把巾放回了遠,再出來時,就看到溫以寧蹲在地上仔細看說明。
「紅的三顆,白的丸子吃兩粒,還有一板膠囊,按重吃的。」唐其琛輕車路道。
「你多重?」
唐其琛報了個數。
溫以寧算了一下,幫他把藥分好遞了過來。唐其琛就著溫水吞下,然後靠著沙發椅背緩了緩。溫以寧其實無語的,「你家人不管你麼?」
「嗯?」
「你這麼不好,他們不說你嗎?也不照顧你嗎?還有柯禮,他,他。」
他就算了,溫以寧是見過柯禮應酬時的模樣,那也是一狠角,看著鮮,可推杯換盞之間的難也很多。尤其陪政府員時,基本只有挨喝的份兒。不容易的。
溫以寧看著這些藥瓶,還認認真真跟他掰扯起來,「一次吃九粒,一天三次就是二十七粒。那你一年就要吃,就要吃……」
卡了殼,反應也慢了慢,數字還沒扯清楚,唐其琛就淡聲答:「810。」
他似笑非笑的著,微微偏著頭,慵懶而愜意。溫以寧氣不打一來,冷呵:「您還厲害呵。」
「清華畢業的就是不一樣。」
「當然,畢竟我清華畢業。」
兩人異口同聲,說了句八九不離十的話。
溫以寧和唐其琛就這麼默契的視線搭上視線。一個愣愣然,一個眸微深。那是很多年前的記憶了,芳菲正濃,纏著唐其琛像隻家養的小貓,稚鮮活雖有不懂事的時候,但仍是心,對唐其琛是上了心的。也是一次這樣的場景,唐其琛胃疾在家,溫以寧單方面冷戰了幾天,終於沒忍住,還是的上門探病。那時也爲了生活費四折騰,各種兼職都,還跟上大隊伍的弄起了微商。
後來唐其琛讓自己的表妹假裝路人,在那兒買了十幾份東西。溫以寧不知,也在這間廚房給他做了一頓飯,當即又蹦又跳的跑出來跟他分。
笑得那麼好看,整個人都熠熠生輝。唐其琛沒捨得挪眼,配合地問:「那你能賺多錢?」
「一盒賺四十五,十五盒就是。」
他說:「675。」
小以寧頓時眉開眼笑,「你算的好快啊!」
唐其琛半臥在沙發上,腹部搭了一條的羊絨毯,倦容散了大半,挑眉沉聲:「那當然,畢竟我清華畢業。」
唐其琛的本科是清華,大四那年直接去了英國深造金融專業。他的專業儲備是國外頂級學院殿堂中積累出來的。當時溫以寧就覺得,他怎麼狂拽酷炫都是合合理、天經地義。
年紀輕輕,特別容易發現世界的閃點。生活雖有苦楚,但那都是浮於表面,幷未接到人真正的暗面。對唐其琛的迷是純粹又熱烈,是執迷而忘我。
現在回頭看看那樣的自己,溫以寧都覺得難能可貴幷且恍若隔世。
記憶重疊的契機很微妙,就這麼一句似曾相識的話,就能開關,然後聽見命運齒「嘎吱」轉的沉重聲響,它承上啓下,由古鑒今,讓有心人聽見自己心某一潰爛之地又重生骨胳的沸騰聲。
溫以寧和唐其琛對視的這幾秒,活生生的出了幾分前世今生的意味。唐其琛就這麼坐在沙發上,微微偏著頭,沒有任何過激和突兀的舉。
時人見此一枝花,如夢相似。
一個眼神便夠了。
久久無言,他輕聲開口:「念念,明天跟我約會吧。」
溫以寧沒有答應,也沒有否決,有點迷惘,也有些費解,唐其琛不再說話,這時候的任何一句干擾都足以退好不容易試探出來的點點希冀。溫以寧對上唐其琛的眼神,像深海靜湖那般的寬廣包容,沉默卻有力量。
就是這樣一種無聲的示意,漸漸化了溫以寧的矛盾。
站起,很輕的一聲:「嗯。」
唐其琛角的笑意依舊很淡,點了點頭,「好,那明天下班,我們一起。」
溫以寧拎著包,表尚算自然,沒再應,就指了指桌上的藥:「你自己收一下,我走了。」
唐其琛跟著站起,那句「我送你」還在舌尖,溫以寧跟有先見之明似的直接把話截了胡,說:「你別送,我打車。」
唐其琛看了看時間,九點不到。想了想,他說:「好。」
門一關,溫以寧覺得自個兒都要折了,踩的不是地板,而是糯糯的棉花糖。每走一步就有點找不著東南西北,最後待在電梯前,跟點似的忘記要按鍵。
出了大廳,夜風吹在臉上,燈亮照著路,聽見馬路上汽笛鳴,溫以寧才緩緩上氣,人又活過來了。唐其琛住的這個公寓配套設施以及服務都是一流,溫以寧進來時是了份證做過登記的,去取時,執勤的門衛說:「溫小姐,請您稍等一會。」
溫以寧不明所以。
「唐先生幫您了車。」對方禮貌答。
就在這時,手機響,唐其琛給發的短信:「老餘來接你,你等等他,別自己走。」
自此,方才那顆七上八下的心,九九歸一都給落到實了。
唐其琛又發了一條過來,溫以寧一看就笑了起來。
他說:「終於能加個微信了,通過一下。」
加完微信就沒有後續。
唐其琛就不是天把時間泡在網上的人,他要說什麼,要表達什麼,都明明白白當著面兒講。加個微信純粹是因爲別人都躺在好友列表裡,以前也罷,名不正言不順,四捨五一番還是恨怨的角。
但現在不一樣了。
雖然還沒把名分落實,但總歸是往好方向發展。
唐其琛的微信簡單,頭像竟是他的照片--生活照。他穿著襯衫,袖挽上去兩卷,正低頭倒水。這是一個側角度的抓拍,把他的五綫條突出得十分完。他神是輕鬆帶笑的,看起來愜意又灑。
點進去朋友圈,很意外,還是有幾條態。最新的一條五月,一張風景照的配圖。溫以寧眼,就是他們去同裡古鎮的那次。
溫以寧被老餘送回了家,洗完澡後盤兒往床上一坐,神使鬼差地打開了天氣預報。
明天,週五,多雲轉晴。
黃曆又寫:宜出行。
但最後這個「宜出行」還是沒有出。大概是一小時後,溫以寧接到了一個座機號,區號顯示是h市,老家。溫以寧原先估著是賣保險的擾電話,便直接掐了。但這個號鍥而不捨的又打了過來,一接聽,一道不耐的男聲:「怎麼回事啊,打你電話也不接,你是江連雪的家屬嗎?」
溫以寧眨了眼,「我是兒。」
「我們是h市人民醫院急診,欠了醫藥費沒人,你過來把它結一下啊。」
溫以寧愣住,「什麼病?」
電話掛斷,跳下床開始整理東西,一隻拖鞋東倒西歪在門邊也懶得去穿,著腳丫子也不嫌涼。從上海回h的高鐵票還有最後一趟十點多的,二等座沒票了,溫以寧訂了商務座。訂完馬上給李小亮打了個電話,小亮老師接的很快,「喲!寧兒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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