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朱閣里人語寂寂,春嬤嬤在廂房做針線，染冬、抹春、洗夏們怕吵到魏鸞，都退到東梢間里,整理滿櫃的裳——時氣漸熱,魏鸞冬日裏穿過的氅、夾襖、厚暖披風沒了用場,得都收去,將前陣子新裁繡的單薄夏裳拿出來。

梢間門扇虛掩,幾人聊著天幹活兒,毫沒聽到盛煜回來的靜。

是以當盛煜踏向浴房時,無人阻止。

盛煜又常年習武腳步聲極輕,那雙漆黑的錦靴腳不沾地似的，直到拐過浴房的酸枝屏風才霎時頓住。而後,他看著浴房裏的形，整個人都愣住了。

就算做過許多不可言說的春夢,他卻從未想到過眼前這番景。

原本該在蜀園的魏鸞，不知為何早早歸來。

單薄的春衫散地搭在旁邊的架上,浴桶里熱氣裊裊,端坐其中，似是十分疲憊，闔眼安睡。髮髻間的金釵花鈿皆已卸去，滿頭青如黑緞,只拿一枚簡單的玉簪挽著，慵懶而散漫。

散落的髮自耳後捋到肩側，被水浸得半。

水面上浮著花瓣，有淡淡香氣傳來。

即便如此,纖秀的肩膀仍出水面,瞧著不盈一握,緻的鎖骨上凝了水珠香，在往上臉頰秀致，眉眼昳麗，被香湯蒸得面頰微微泛紅，像是映著春的桃花，憑添面含春之。更不必想，花瓣遮掩的水面之下是何等模樣。

盛煜聽見吞口水的聲音，清晰分明。

目似被黏住，無力挪開，出汗后本就悶熱的裳里，愈發覺得燥熱。

而魏鸞也終於察覺不對勁，懶懶睜開了眼。

看清兩三步外站著的那道拔姿，水霧氤氳的眸底霎時浮起驚慌，打死都沒想到盛煜會回來，還這樣闖進了浴房。染冬們都是聾了瞎了嗎，這麼個大活人闖進來，竟然沒阻攔，也沒出聲提醒！

臉頰霎時蒸得通紅，在瞧清楚盛煜目落后，愈發窘。

魏鸞立時往桶底沉下去，道：「出去！」

見盛煜僵站著不，了桶邊搭著的巾便摔過去，「夫君你出去呀！」

巾砸在他膛后落，盛煜順手抄住。

「其實原本沒看見多。」他的結滾了滾，覺得到腔里跳得有多強烈，滿呼嘯著沖向腦門時，聲音都有點僵，目卻死死落在被攪后晃地水面，挑著角道：「這麼一，全都看見了。」

香湯晃過雪白，鮮麗的花瓣在口，水波下風姿綽，眼旖旎。

盛煜往前了半步，忍不住低笑道：「讓我看看也沒什麼。」

見魏鸞黛眉含怒，理直氣壯道：「畢竟你早就看過我。」

這是什麼歪道理，闖浴房還有理了不！魏鸞被他兩道火苗竄的目盯著，臉簡直要紅了，才不管誰從前看過誰，趕往前湊了湊，藉著浴桶的邊沿擋住，一個勁地趕他，「快出去，快出去！」

見盛煜不顧阻攔，仍抬腳上前，手邊沒東西可用，直接掬水往他上潑。

這一潑，手臂揮，春乍泄。

盛煜頭微，迎面又是香湯襲來，澆在他膛腰間。魏鸞大概是頭回見這種事，像被敵軍到角落後拚死防守的小可憐，紅著臉慌窘迫，死命地潑水趕他。

盛煜逆流而上，躬將雙手扶住桶沿。

這般勢，魏鸞也不敢了，只管抱著膝蓋在浴湯里，惱怒又可憐。

盛煜十指抓著桶沿，指尖忍不住撥弄香湯，眼底熾焰翻騰，有種將撈出來的衝。

但若真的任，魏鸞得跟他翻臉。

盛煜死死盯著，忽而俯，吻向的眉心。

是滾燙的，比香湯還熱幾分。

盛煜指節漸而泛白，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，親吻後站直。裳前襟早就，他瞧著雙眸，聲音低啞地道：「水落而石出，我心滿意足。」說罷，角挑了挑，竟有幾分調戲得手的意思。

魏鸞微愣，等他退開兩步后，才算明白這水落石出的意思。

忍不住又捧了水朝他上砸過去。

盛煜傾躲開香湯，只衝著笑。

魏鸞潑得更狠，肆無忌憚地襲擊，水珠濺得他滿頭滿臉都是。

盛煜的笑容卻愈來愈濃，在退出浴房時，想著魏鸞彈盡糧絕纖毫畢的模樣，忍不住笑出聲。後知後覺的染冬趕來，便見向來威儀端貴的盛煜渾，那張冷峻的臉上卻笑意極盛，活生生將臘月寒冰烤了炎炎夏日。

染冬自打進了曲園，還是頭回見他笑得如此肆意。

心中納罕，忙行禮道：「主君。」

「免了。」盛煜笑而揚手，吩咐道：「去給夫人添水。」說罷，健步而出，扛著漉漉的裳去南朱閣，沖了好半天的涼水。

而魏鸞被他如此攪擾，思緒也徹底打。

……

沒過幾日，便是章太后的壽誕。

是陪著先帝打江山的人，永穆帝的親生母親，加之手裏握著權柄，在朝堂外的地位都格外尊崇。且本就野心，不願輕易退居到幕後，為了給章家撐腰撐門面，這壽宴辦得便格外盛大。

章皇后早就放出了消息，壽宴之日，群臣與高門眷齊聚北苑。

軒峻威儀的閣樓上，帝后與妃嬪、皇室宗親盡數到場，就連逸田園的皇叔也難得宮，陪坐在側。章太后一襲黑底玄紋的華貴宮裝，珍珠為扣，金線織邊，綉紋猙獰端貴。花白的頭髮高高堆起，赤金寶冠下，見慣生死的眉目威冷懾人。

甚在眾人前面，難得出席這等場合，即便是壽宴大喜，也不茍言笑，氣度威儀。

若將側的永穆帝換周令淵，便活生生是垂簾聽政的霸道姿態。

群臣叩拜祝壽，各回矮案后的座位。

自地位尊崇的皇叔起，陸續由皇親國戚進獻壽禮，而後是兩位相爺、六部尚書。奉承溢之辭不絕於耳，但凡跟章家有些牽扯的，更是挖空心思，討老人家歡心。章太后自恃份，瞧過六部尚書的壽禮后，餘下朝臣的賀禮不再過目。

倒是對眷的東西頗興趣——

瞧了幾位娘家侄、孫的壽禮后，忽而起了興緻，瞧向魏鸞。

魏鸞遂起進獻壽禮。

這場壽宴畢竟是借永穆帝的名義辦的，哪怕章太后再居心歹毒、干政弄權，也是先帝的皇后，永穆帝登基之初便尊奉的太后，地位超然。曲園的私仇在朝政跟前不值一提，魏鸞亦花了不銀錢，請人造了副的珠冠，權作賀壽之禮。

因那日章念桐行徑古怪，魏鸞對此也頗留心。

想來想去，比起那些進獻珍禽奇鳥、詩篇書畫以博恩寵的，選了最為穩妥的珠冠。既不必擔心禽鳥在壽宴當場離奇死亡以致獲罪，也無需擔心書畫有假，詩賦被人摳著字眼解讀，往後牽扯出麻煩，論造價用心，也不會太遜。

雙手捧上賀禮，姿態恭敬。

章太后似乎也頗滿意，命人揭開寶匣，將珠冠擺在案上觀賞，那張年邁威儀的臉上甚至了點笑意，道：「這珠冠打得倒是緻，嵌的寶石也漂亮。哀家平時懶得用這些，瞧著這個，倒想戴了試試。」說著話，捧起珠冠。

盛裝之下，當然不會此刻就戴，便只上下左右的打量。

周圍妃嬪眷亦出言附和，誇讚不止。

某一刻，邊的笑忽然凝住，似頗詫異地瞥了眼魏鸞。

周遭眾人察言觀，亦齊齊住。

而後便見章太后將手珠冠裏面，似揪住什麼東西往外扯了扯，輕微的裂帛聲里，扯出個與冠上赤金同的布團。看那形狀，有頭有腳有，竟像是個綢布人偶的模樣，只是做得極小，不及中指大小。

章太后的神瞬間冷沉，離得近的嬪妃亦赫然變。

魏鸞在階下跪得低，看不清章太後手裏的東西，心裏卻也咯噔一聲——那珠冠是親自盯著造的，從到外，每一粒珍珠寶石都親自過手，絕不會輕易落。冠帽之，亦是薄薄的赤金打造，不可能有異。

但看眾人神……

心中驚疑未定，便見章皇后遽然起，怒道：「好大的膽子！」

這一聲呵斥得中氣十足，在安靜的殿上格外響亮。

魏鸞只覺脊背驟，抬高目向上首，見章太后緩緩朝攤開了手心。黑底玄紋的袖半遮手腕，掌心裏躺著的黃綢人偶亮出來時，滿殿朝臣眷齊齊吸了口涼氣。而魏鸞即便再鎮定，面對這場景也霎時變了臉，忙俯首跪地。

整個人亦如同墜冰窖。

厭勝向來是後宮，擅用者有死無生，貴為中宮都不例外。

而今日，這東西竟公然出現在給太后的壽禮上。

魏鸞腦海里一陣眩暈。

宮之前特地檢看過這頂珠冠，里裏外外都沒瑕疵，更不可能藏人偶。進宮之前，是親自將珠冠封寶盒，唯一離是宮的時候，因侍衛要照例查驗眾人攜待之，被取走片刻，很快就還到了手裏。

之後寶盒始終在邊，從未離開視線。

魏鸞背後發涼，想要辯解時，章皇后已不容開口，未有片刻停頓便怒道：「今日是太后壽宴，你竟以此臟污之藏在珠冠，居心何在！來人，把魏鸞拖出去——」話音未落，下首的周驪音已起小跑到案前，匆忙跪地道：「母后，不可！」

「讓開！」章皇后已是盛怒。

周驪音哪會讓，膝行往後退了幾步，跪在魏鸞旁，高聲道：「鸞鸞待母后和祖母向來恭敬，從無半點失禮怠慢，不可能有這樣歹毒的心思。且自是兒臣的伴讀，知宮裏的規矩，絕不會做這種事。母后，總該聽分辨才是！」

急之下，的聲音極高，甚至微微抖。

章皇后然變，還再斥責，卻見章太后輕輕擺了擺手。

「魏鸞，你如何辯解？」

聲音沉冷威儀，目卻已如鋒刃銳利。

魏鸞只覺這姑侄倆一唱一和，天無，但倉促之間想不其中關竅，只能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禮，端著沉穩腔調緩聲道：「太后明鑒，臣婦自蒙宮中照拂，絕無不敬之心。這頂珠冠是臣婦親自督造，一一毫都不敢懈怠。也是臣婦親自檢看后裝寶盒，只在宮時離片刻。臣婦敢以命擔保，珠冠盒之前，絕無半點不妥。」

「照你說來，是這東西自己鑽進去的？」章皇后不依不饒。

變故之下滿殿安靜，眾人皆屏息心驚。

魏鸞咬咬牙，抬頭道：「應是有人栽贓，還請太后明察。」

章皇后冷嗤了聲，還再說，旁邊永穆帝卻忽然開口。

「你方才說，只在宮查驗時離過？」

魏鸞肅然頷首，「臣婦所言句句屬實。」

「既是如此——」永穆帝神威重，徐徐掃過在座眾人，最終看向太后，「這頂珠冠做工緻，若真有不臣之心，將穢封住即可，極難察覺。魏氏曾承教於名儒膝下，行事想來周全穩重，既否認，兒臣覺得，不若派人徹查。」

章太后冷冷盯著魏鸞，沉不語。

章皇后怒意未平，道：「這等大事——」

「朕說了，徹查！」永穆帝猛地打斷，沉淵般的威冷眼底湧起怒意，狠狠瞪向皇后。他自登基后，即便與後宮的姑侄倆勾心鬥角，這等場合卻總會維護皇家面，甚拂章氏面。此刻出言低斥，顯然是暗怒已極。

章皇后了子，沒再言語，默然歸坐。

片刻安靜，章太后終於開口，「既有嫌疑，就給哀家查。今日宮門檢看的侍衛，誰都不許放過，務必查問清楚。魏鸞先押著，等查問過後再定奪。這還沒到晌午，半日的功夫，哀家不信查不明白！」

這般說辭，便是替永穆帝拍板了。

魏鸞整顆心都懸著，掌中膩膩的儘是汗，知此刻辯解無益，朝周驪音遞個眼神輕輕搖頭，勸別在此刻逆鱗后，由宮人帶走。臨出殿前，看到襲著公位的伯父目沉毅，示意不必害怕。

殿中雀無聲，連遠去的腳步聲都格外清晰。

片刻后，章太后緩緩靠向椅背。

「演舞吧。」舉杯喝酒，暫將此事翻篇，殿原本繃的氛圍也終於稍稍鬆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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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家都是虎狼啊，抱走我鸞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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