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煜此刻一勁裝,正在四明山盤旋的山道上縱馬疾馳。
玄鏡司顯眼的服換了深錦,他的腰間懸著劍,眉目冷峻而威儀,後馬蹄飛快,是十名玄鏡司的隨從,各自作尋常打扮,子卻都繃。山道兩側怪石嶙峋,繁茂的老樹遮天蔽日,一群人飛馳而過,袍獵獵。
他們的前方是鏡臺寺。
鏡臺寺在四明山最深,跟雲頂寺隔著個山頭,據傳地下有座地宮,只是沒人見過。此山高林深,取水種田皆十分不便,寺中僧極,香火更是冷清之極。
盛煜自然不是去進香的。
昨晚他接到了徐晦的稟報,說據眼線的消息,先前玄鏡司所查私鑄錢幣的案子有了線索——去年初,京郊出現了些分量不足的私鑄錢幣,引得商戶糾紛,驚了府,縣城的衙署想循著線索深查,卻沒半點頭緒。
這件事後來傳到了前。
永穆帝聞訊大怒。
私自鑄造錢幣原就是重罪,如今假錢幣竟然流到天子腳下,可見背後之人何等猖狂。縣城的捕快們能耐有限,不到頭緒,這件事便到了玄鏡司手裏。當時龍震怒,連帶太子周令淵都因失察而了訓斥。
不過驚府後,放私鑄錢的人迅速銷聲匿跡,再未出現。
盛煜命各眼線留意查訪,也只捉了幾個不知的,未能揪出元兇。彷彿那放私鑄錢的人知道朝堂靜似的,一夜之間,不止將京城的尾收拾得乾乾淨淨,在別也迅速藏起了尾,以至於玄鏡司費了不力氣,仍未能查到有用的線索。
此事遂一直擱置,直到前兩日。
京郊再度發現私鑄的錢幣,玄鏡司眼線隨之追蹤,查到背後之人再順蔓瓜,找到了藏在深山的鏡臺寺——所有私鑄的錢幣皆出自此,據眼線查探,鏡臺寺確實有座地宮,周遭有人守衛,極難潛,但可以確認,那些人手裏的私鑄錢盡出於此。
盛煜看過兩次出現的錢幣,應是出自相同的鑄爐。
看來對方在風口浪尖銷聲匿跡,如今風聲過去,便捲土重來。
這鏡臺寺的地宮便是窩點之一。
如此收放自如,恐怕背後是茬子。
盛煜命人探清周遭形后,親自出馬,帶人來包抄。
探路的眼線已然清地宮外圍的守衛,玄鏡司高手出,沒用太久,便盡數擒獲。
一切皆如預期,直到盛煜帶人進地宮——
地宮不深,口在簾幔遮擋的佛像背後,沉重的石門以機關牽。下了臺階穿過甬道,昏暗的地宮裏,滿滿當當擺著上百口大箱子,裏面堆滿了私鑄錢,如同小山。盛煜執劍掃視,清況后便折返,而後派人將東西接手搬回,誰知才剛轉,背後忽有鐵破空而來。
盛煜微驚,聽風辨音,抬劍便擋。
蓄滿力道的鐵箭挾風帶雷,在劍鞘上撞出火花,錚然釘牆壁。隨即,甬道外有隆隆之聲傳來,石門之間,一聲悶響后,整個地宮陷黑暗。而地宮深,鐵箭如雨來,森森然直撲面門。
退路已斷,這境無異於甕中捉鱉。
跟隨盛煜的共五人,都是各地選來的銳,各自赴險無數,驚變中仍沉著敏銳。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位置,卻能聽著靜避讓要害,將鐵箭擊往別。
滿目漆黑中暗箭如疾雨,耳畔儘是鐵相撞的聲音,略無間斷。
很顯然這地宮裏還藏著暗室。
若不破壞機關,這暗箭便無窮無盡。
盛煜大怒,以玄鏡司的簡短暗號吩咐過隨從,旋即整個人騰空而起,著地宮的頂壁撲向深。其餘五人各自分散,藉著箱子的遮擋向深,易燃的外衫被褪下,捲一團扔向里側,兩枚火石同時被亮,丟向衫。
微弱的火星一晃,裳被點燃后冒出刺鼻的煙,旋即亮漸盛。
藉著這亮,盛煜也看清了最深的形——
石砌的牆上開了幾排孔,齊刷刷架了二十多把漆黑的連弩,不間斷地向地宮。他們方才進來時地宮裏線昏暗,最深一團漆黑,這些連弩以與石牆同的黑布掩飾,竟逃過了玄鏡司的眼睛。
盛煜臉沉,腳踩石牆橫奔而過,劍尖所指,連弩應聲而裂。
箭雨半息,片刻后隨從趕到,所有連弩盡數被毀。
那一瞬,地宮裏驟然陷死寂。
火照在盛煜臉上,冷如銅鐵,那雙眼睛深沉而鋒銳,迅速比了個手勢,各自以箱子遮掩藏。旋即,不出所料的,整面牆轟然裂開,二十餘名黑蒙面的壯漢揮刀殺出,看法氣勢,應是久經歷練的銳刺客。
盛煜目兇狠,呲了呲牙。
下了如此本心積慮的導埋伏,這是一場惡戰!
……
雲頂寺,魏鸞求得平安珠串后,心收起。
母倆謝過住持,一道往外走。還沒走出後院,魏鸞頭頂忽然傳來聲極尖銳的撞擊聲,迎面的菩提樹似被鐵猛擊,狠狠晃了晃。隨即,黑瓦灰牆的屋頂上有個人影如鷹鷲撲下,手裏的劍明晃晃地泛著寒,直指魏鸞面門。
染冬見狀,左手扯著魏鸞護到後,右手短劍出鞘,迎向刺客。
不遠盧珣亦飄然而至,揮劍迎擊。
他是盛煜邊的人,手應變絕非染冬能比,甫到跟前,立時扭轉了染冬孤力難支的局勢,劍尖裹挾風雷,招招皆奔向要害。那人似未料到魏鸞邊還有這等手,拼著傷往魏鸞跟前闖,皆被盧珣攔住,就連襲的暗亦被化解,叮叮響著刺旁邊的門扇。
彷彿只是轉瞬,三人糾斗間招招兇險。
近的僧人被驚,忙出聲喊人。
對方了重創,見刺殺無,忙收劍退躍上屋頂。
盧珣執劍護在魏鸞跟前,向染冬道:「追過去看他逃去哪裏,不用生擒。夫人有我。」
染冬輕如燕,當即追了過去。
前後不過幾息的功夫,刺客來了又去,袖箭暗被釘在樹榦門扇,劇未止。這東西若招呼到魏鸞上,怕是能頃刻間取了命。僕婦侍皆嚇得臉煞白,魏鸞亦驚得頰失,抓著魏夫人的手,掌心汗膩。
只等染冬追去,才抬手了口,平復急劇的心跳。
盧珣躬道:「夫人驚了。」
「這……」魏夫人聲音都是抖的,「這怎麼回事?」
「方才他鬼鬼祟祟地潛伏在此,屬下覺得不對勁,暗裏盯著,果然是刺客。此人出手兇悍,且直奔夫人而來,定是有人指使,恐怕來頭不小。夫人——」他看著魏鸞,神分明戒備,「此地不宜久留,咱們儘快回城。」
魏鸞頷首,旁邊魏夫人猶自擔心,「若還有后招呢?」
「夫人不必擔心。」盧珣拱手,聲音篤定。
尋常刺客不是他的對手,若難以應付,他上還有玄鏡司的哨箭,急時可召人來救。
魏鸞猜得到他的意思,忙攜母親往外走。
法會尚未結束,陸續有人趕到,甚至比前晌還要熱鬧。
方才後院行刺的靜已傳了出去,雖說刺客早已逃走,畢竟引起了不小的慌,瞧見從後院走出的魏鸞母,不由或明或暗的打量。魏鸞亦懶得理會,挽著魏夫人的手臂緩緩往外走,到得寺外山門,卻忽然怔住了。
松柏夾道,石階綿延,迎面有人牽馬而來,馬背上馱著方才的刺客,旁邊跟著染冬。
牽馬的是個年輕男子。
一襲淡青的袍被山風鼓盪,男人峨冠博帶,仙風道骨,腰間一把長劍頗有遊俠之風。那張臉卻珠玉般俊,大步而來時風姿爽颯,如玉山巍峨,似孤松巖巖。京城才俊之中,流傳一則談,說眾人雅會,庭堂猶暗,唯時畫師來,軒軒如朝霞舉。
眼前之人,便是這軒如朝霞的時畫師。
——相爺時從道的孫子,聲名鼎盛的時虛白。傳聞中每幅畫都有魏鸞的影子,卻藏著不示人,萬金難求的那位天縱之才。
周遭香客難得見這般仙風道骨的男子,紛紛圍觀。
魏鸞認得這張臉,亦詫然駐足。
旁邊染冬已快步上前,欣喜道:「夫人,刺客抓到了,是這位時公子幫的忙。」
時虛白很配合地拱了拱手。
魏夫人認得他,忙笑道:「原來是時相的賢孫,有勞了。」
「夫人客氣。」時虛白袍飄,見魏鸞口中稱謝,又道:「夫人客氣。」
兩下見禮畢,因周圍人多眼雜,魏鸞便請借一步說話,由染冬牽馬往僻靜走,問過由,才知道染冬追刺客出了雲頂寺,途中遇見了遊歷后騎馬而歸的時虛白。那位竟然認識,得知匆匆逃走的負傷之人是刺客,當即幫著追了上去。
時虛白無心朝堂,學東西卻很快,能逍遙自在地遊歷四方,手也十分了得。
兩人縱馬疾追,那刺客本就被盧珣重傷,兩人聯手將對方制住,捆住手腳扔上馬背,徑直馱回了雲頂寺。
這般奇遇,著實讓魏鸞意外。
到得僻靜,讓染冬拿短劍挑起那人的臉,倒是陌生得很。才想就地審問,原本似重傷昏迷的此刻猛然抬手,被捆住的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枚鐵蒺藜,驟然甩向魏鸞。盧珣早有防備,揮劍盪開,怒而上前扼住他嚨,「還不老實!」
口中怒斥,腦海里卻電火閃。
此人被縛住手腕,仍能藏鐵蒺藜在手,原本能輕易割開束縛逃。既裝昏迷去而復返,伺機再次行刺,必定不是尋常刺客。
一念至此,盧珣猛然揮拳,狠狠砸在他臉側。
鮮混同打落的牙齒噴灑在地。
刺客仰著頭,忽然咧著笑起來,猙獰而猖狂。
「晚了。」他的聲音含糊沙啞,「早就吃了。」說話之間,氣息迅速微弱下去,沒過片刻便氣絕於馬背,中毒后略顯黑紫的順著口鼻流出,滴滴答答地滲泥土。
這般形令魏夫人驚而出聲。
盧珣旋即轉,拿軀擋住魏鸞的視線,恭敬道:「夫人回吧,這人屬下會帶回去,給主君置。」說著,朝時虛白抱拳道:「多謝時公子出手相助,不知能否借馬匹一用?」
「隨意用。」時虛白說罷,告辭飄然而去。
魏鸞也沒敢再看那人的死狀,匆匆回到馬車旁,回城,而後各自歸府。
……
到得曲園,盛煜並不在府里。
直至夜時分,僕婦才匆匆跑來,神慌張地道:「啟稟夫人,主君剛剛回來,後面跟著好些人,已經抬到外書房去了。看那樣子,主君應是了傷。」
魏鸞聞言大驚。
說的是抬,可見盛煜傷得極重。畢竟這男人鐵腕傲骨,尋常傷病從來不放在心上,上回從西州回來傷那樣,還無事人似的瞞著。如今竟被抬回……
甚至不敢多想,拔步就往南朱閣跑。
到得那邊,就見書房外站了不人,皆是玄鏡司的裝束。
盧璘見了,似覺詫異,忙拱手道:「夫人。」
「人呢?」
「在裏面……」
話音未落,魏鸞已繞過他快步走了進去。書房裏有濃濃的藥膏味道,記掛著盛煜傷,顧不得書房不許擅的令,迅速走間,就見三個人圍在榻邊,旁邊擺著銅盆布巾,駭人。
盛煜則赤著上躺在床榻,被圍著理傷口。
聽見腳步聲,他抬眼瞧過來,見是魏鸞,神僵了僵,彷彿不願被看到這模樣。
魏鸞一顆心砰砰直跳,攥住了手。
榻邊這三人都是玄鏡司里置傷口的老手,敷藥止既快又準,男人手下沒輕重,倉促中幾回出手,都痛得盛煜暗自皺眉。他卻一聲都沒吭,閉眼咬著牙關,手背上青筋暴起,額頭有冷汗沁出,急得副手直喊,「別使勁,統領你別使勁!」
好在傷口的卻很快止住了,置完上半,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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