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 訪客

宮變的事上傅煜出力極多， 事後他卻未大肆張揚，更沒半點居功自傲之態，隻偏安丹桂園中， 冷眼觀靜。許朝宗封賞爵位時， 傅煜皆辭謝不， 封一品將軍的虛銜， 也被婉言謝絕。

——這些虛名， 顯然非傅家所求， 至於田産財帛之，更不會被傅家放在眼裡。

但這功勞， 卻不能沒半點表示，否則太說不過去。

許朝宗看得出傅家胃口不小，見兩道封賞皆被辭謝， 這日召傅煜進宮， 親自問計。

還是在麟德殿裡， 朱漆盤龍、銅鼎熏香，從前是久病弱的熙平帝坐在案後，而今換了年輕的帝王，溫雅端貴。可惜朝廷積弊太深，熙平帝在位十年，眼睜睜瞧著兵權旁落、政令難行， 都無力挽回， 許朝宗既無威儀震懾的鐵腕， 又乏重振超綱的手段， 又能有幾分回天之力？若是接個清平盛世在手裡，有能臣良將輔佐，他或許還能勵圖治，如今接了個爛攤子，如何收拾？

最初奪得帝位的狂喜淡去，真坐到至尊皇位，面對棘手的前朝後宮，許朝宗顯然很頭疼。

那雙眼睛裡，從前藏著對皇權的狂熱，如今卻分明添了疲憊。

傅煜端然而，瞧著座上的帝王，恭敬拜見。

許朝宗哪怕心有忌憚，也須擺出信重之態，親自過去將他扶起。而後面愁容，說如今新朝初立，本該群臣齊心革除舊弊，做些有利天下百姓的好事，奈何人心渙散、六部無能，許多弊端積重難返，當如何應對。

傅煜拱手，姿態端肅巋然，說朝政千頭萬緒，皇帝難以恭覽庶政、事必躬親，須有能臣輔佐。但如今朝堂上，許多員位素餐、德不配位，徒有富貴利己之心，而無匡扶帝王之能，須遴選有才能的員京，擢拔能統率百的能臣擔任相位，輔佐皇帝。

很巧，放眼天下，屬永寧節度使傅德明才能卓然，治下清明，極得百姓贊譽。其政績才德，四節度使無人能及，也不比京城幾位重臣遜，出將相，更能服衆。

傅煜舉賢不避親，舉薦傅德明京爲相。

許朝宗一聽，便知這相位才是傅家真正想要的。

傅家著永寧兵權，尾大不掉，已很令人頭疼，若再染指相權，便會愈發難對付。許朝宗本就優而決斷，心中作難，只說傅煜此議甚好，他斟酌後會安排。

回宮一琢磨，這事兒雖是引狼室，但若斷然駁回，傅家若心存不滿添，他如今可無力應對——上回傅煜幫他應對英王的刺殺、這回安人手宮奪權，許朝宗知道傅煜的鋒芒，自問暫時無力制。且這陣子多半力須放在廷軍之中，除掉迫在眉睫的患，朝堂上無力挾制，難免令局勢更，非他所願。

倒不如先放虎狼進來，他穩定廷後騰出手，借傅德明之力立起帝王威儀，恩威幷重籠絡人心，屆時再借別之力牽制傅家，總比如今束手無策的好。

——畢竟朝廷上爭權奪利，各自爲營，傅德明未必就能一家獨大。

這般猶豫權衡，終是決定暫且妥協。

傅德明相的事就此議定，許朝宗怕周遭武將出子，也不敢放傅煜回去。

朝廷調令員時還有許多文章可作，傅煜樂得留在京城安排，欣然應允。

……

朝堂上的事兇險複雜，攸桐幫不上忙，又惦記齊州的那座小院，待塵埃落定，便想回去。

傅煜很是不捨，卻知道京城裡暗洶涌，有許朝宗提防貪婪，待傅德明京後，更會有旁人虎視眈眈，攸桐若留在此，不及在齊州安穩自在，便命杜鶴護送回齊州，順道護送傅德明京。

攸桐走的時候，正是小年。

因先皇駕崩，喪事未畢，京城各酒樓歌坊冷清雕敝，街市間幷無年節將至的熱鬧氣氛。

攸桐心裡卻是輕鬆而愉快。

這趟進京時，走得小心翼翼、提心吊膽，因不確定能否說英王，前途未蔔，心裡未免擔憂。好在事進展得很順利，英王觳，幫打通衙門、推波助瀾，徐家聲名掃地、徐太師抵命歸西、徐淑也得了報應，兩年前在心頭的那件事，得以了結清算。

魏家此後再無需爲聲名所累，徐家的傾塌，也算是爲冰湖裡絕的給了個代。

力所能及之，已盡力做。

自今而後舊事散如雲煙，天高地廣、山清水，等待的是食、景。

還有那個人。

攸桐坐在馬車裡，掀起後廂的簾，看到傅煜策馬立在城門外，墨金的披風獵獵而。臘月天寒，難得放晴日暖，慵慵的灑在巍峨高聳的城樓，將上頭斑駁的油漆彩畫、風雨痕跡照得分明。城墻上旗幟招展，守衛打著瞌睡，城下立馬的悍將卻是姿筆直英，氣度端肅沉穩，如猛虎立於羊群間，威儀奪目。

忍不住勾微笑，探出半顆腦袋，朝他揮手作別。

傅煜沒，握著繮繩的那隻手越收越，目粘在婉轉眉目間，牢牢跟隨。

直到坐回去落下車簾，直到馬車拐過道盡頭的樹林，直到冷風驟起，行人紛紛閃避，他才回過神，撥馬回城。臨行前，抬頭了眼這座如巨蹲伏的城樓，邊漸漸凝起冷意，而後策馬城，投這座他惦記已久的龍潭虎。

……

比起京城的清冷氛圍，齊州城裡顯然熱鬧得多。

雖是國喪，但這兒天高皇帝遠，熙平帝久病無能、致使各民變紛起，在百姓口中，已得了個昏君的名號。他駕崩的事，對齊州百姓而言，也隻意味著遙遠的京城換個皇帝而已，幷無多。

麗景街上，生意仍然興隆，臨近年節，各府採買東西的車馬雜，熙熙攘攘。

攸桐遙遙瞧了一眼，暫未去涮坊，到梨花街的住，許婆婆迎出來，滿面笑意。一瞧，裡面諸事安好，夏嫂得空時做了好些醬菜，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廚房的櫃架上，籠屜上蒸著糕點，香氣人。

而廂房裡，許婆婆已帶人剪好了窗花、做好燈籠，備了些乾果餞。

攸桐瞧了一圈，很是高興，讓人將帶的行禮安頓妥當後，便鑽進廚房，夏嫂備好鍋子，備些菜，等杜雙溪回來後，大家涮吃，其樂融融。次日去涮坊，將近來的帳目瞧了瞧，聽許長青兄弟倆稟事，後晌閉門回住，安穩過除夕。

忙過年初的幾日，趁著傅瀾音那邊得空，又過去拜道喜。

小夫妻倆門當戶對、年相，婚後得和睦，人欣。

日子過得波瀾不驚，轉眼春來天暖，齊州城外游人如織，攸桐沒了從前的束縛，便常空出城踏青，偶爾折花帶回，夾到書裡晾乾後，隨信寄給傅煜。更多的則供在瓷瓶裡，擺在長案箱櫃上，日日清香，鮮艶悅目。

唯一令頭疼的，是秦良玉。

秦良玉這人溫雅，風姿俊秀，因自學醫見慣疾苦，心底仁善卻不迂腐，醫關乎人命，雖行事謹慎周全，卻也不像許朝宗那樣優寡斷、害人害己，心裡頗有決斷。更別說詩才秀懷，秉純澈，雖出高門，卻無驕矜傲然之氣，單獨拎出來，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良人，也不愧他溫良如玉的名字。

真要在他上挑病，大抵就是脾氣有點拗。

這拗勁兒擱在醫上，能令他苦心鑽研，哪怕旁人覺得不可能做到的事，他也能沉下心，費許多功夫去琢磨，而後憑著滿腹學識和過人的天分，解決掉許多難啃的骨頭。也是這拗勁兒，讓他死扛著親友的念叨，不肯隨便娶妻生子，反倒不顧世道兇險，常往各游學尋藥，長些本事。

攸桐很欣賞秦良玉的才華和這拗勁兒。

但當這拗勁兒用到上時，就有點吃不消了。

去歲秦良玉以一支春意將玉筆相贈時，攸桐便覺得有蹊蹺，過後便有意避開，留杜雙溪與他切磋廚藝。原以爲這意思已十分明顯，以秦良玉的聰明靈，定能看明白，而後另尋人——憑他的出、品行和容貌，多的是想嫁的姑娘。

誰知這位竟是鍥而不捨，也不知是看上了哪裡，即便上回傅煜厚著臉皮去烏梅山添，也無於衷。

臘月裡攸桐回京辦事，他躲到深山裡去鑽研醫，不貪食。等攸桐回齊州，正月到秦家看傅瀾音，恰巧被秦良玉撞見後，這傢伙就跟遁世之人忽然悟了，勾口腹之似的，三天兩頭地往涮坊跑，被攸桐躲開幾回後，他索從杜雙溪那裡套話，問到攸桐的住，徑直造訪登門。

盛夏暑熱，高柳蟬嘶，攸桐坐在中庭樹下，正慢慢翻看傅煜的書信。

聽得門房稟報，出院瞧見那張悉的面龐時，幾乎目瞪口呆。

而秦良玉則一臉淡然地站在門外，淡青的夏衫如雲煙飄逸，玉冠之下，眉目間笑意溫潤，姿如玉山巍峨秀，如孤鬆拔悅目。見面詫然，便微微拱手，一副有正事商議的模樣，也不說話，隻往裡瞧了一眼，仿佛問爲何不請客人進去。

攸桐暗自扶額，將書信藏回袖中，請他往院的廳裡去。

覺得，有必要跟他好好談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