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 定音

和離的事夫妻倆既已議妥， 剩下的便是告知長輩。

傅德清有意借此事警戒沈氏， 便趁著傅德明得空， 將傅家衆人皆聚到了壽安堂。除了長房的兩位小玄孫年紀尚小，不宜來添外， 傅德明夫婦、傅輝兄弟和長房三位兒媳、攸桐傅煜和傅瀾音姐弟， 悉數都到了。

壽安堂裡坐得滿滿當當，僕婦們奉上茶果， 便聽命退了出去。

這樣的陣勢甚是見， 滿屋的人各自端坐。

待屋門掩上，裡外安靜下來， 傅德清才起，朝老夫人和兄長拱手， 而後道：「前陣子大嫂帶幾位侄媳婦和魏氏們外出赴宴，大家都知道。那一日魏氏在路上見意外，險些遇刺丟掉命——」說至此，他頓了下， 目有意無意地瞥向長房那邊。

傅德明沉眉喝茶，不辨神，沈氏低垂著頭，作勢拂袖。

傅輝兄弟想必是知道了， 各自不語， 三位兒媳卻都面訝然， 瞧向攸桐。

而在上首， 老夫人垂眉端坐， 嘆了口氣。

傅德清續道：「當初娶魏氏時，我曾答應魏家，會好生照拂，不在府裡委屈。如今，卻是食言了，在府裡莫說安穩度日，竟有了命之憂。修平和魏氏已商議過了，決意和離，今日請大家聚在母親這裡，便是爲此事。」

這話說出來，除了當事人，滿屋驚詫。

傅德明幾乎是騰地站起來，「真要和離？」

「深思慮過，我也問清楚了。」傅德清過去，安般拍拍他手臂，「大哥先別急。」

傅德明哪能不急？魏氏嫁府裡一年，幷無過錯，看傅煜對的照拂，夫妻也不錯。前幾日才鬧出沈氏歹毒害人的事，如今便要和離，這其中緣故還用細說？早先韓氏搬出府，他便欠了二房，只是礙著夫妻分和兒面，幷未深究，這回因沈氏害人而盛怒，也給了跪祠堂的怒懲。

誰知道沈氏一番惡行，竟將事鬧到了這般田地？

他震驚之下臉微變，眥目瞪向沈氏。

沈氏亦面詫然，瞥了攸桐一眼，上丈夫那淩厲的目時，趕回去。

上首老夫人雖知沈氏惡行，卻不知此事，聞言驚愕，瞧向攸桐。

而攸桐此刻正握著傅瀾音的手，五指微扣——傅德清話音落地時，坐在旁邊的傅瀾音便立時轉，滿臉不可置信，若不是礙著這嚴肅氛圍和上首長輩，恐怕得撲到攸桐上要否認。攸桐也知此事來得突然，不敢，只能握住小姑子的手，輕輕安。

屋裡衆人驚愕，卻沒人貿然出聲。

傅德清接著道：「魏氏嫁府裡，品行如何，大家都看在眼裡。對長輩恭敬守禮，祖母和大嫂跟前從無越矩，待幾位嫂子也和氣。對瀾音如何，更不必說，便是我再養個親兒，姐妹間也不過如此。上回我傷，更是勤謹侍奉，連著兩個月，每日三餐的藥膳沒半點紕。在南樓裡照拂修平，也是福氣和睦，主僕同心。嫁進府裡，沒半點錯，而今要和離，是我傅家虧欠著。」

這便如同蓋棺定論，直言和離幷非攸桐的過錯了。

老夫人縱覺得和離的名聲傳出去，有損傅家顔面，聽兒子這般維護，又知道沈氏手段確實齷齪，暫時沒多說。

傅煜便在此事起，沉厲的目掃過對面衆人。

迥異於傅德清擺出的兄弟叔侄和睦的態度，他這一掃眼神頗爲淩厲。

「攸桐在府裡幷無過錯，這回和離是傅家有愧於。」傅煜重申，聲音篤定，「往後即便不在府裡，也曾是我傅煜明正娶過的妻子。若有人心存歹意，我必深究！」

音如金石，擲地有聲。

攸桐抬頭看著他，修長拔的側影、刀削峻拔的廓，鼻梁高、眉目疏朗，寬肩瘦腰撐著墨青的長衫，威儀而端貴，綉著暗金細紋的寬袖下，那隻手卻微微握著。像他這般心高氣傲、所向披靡的人，答應和離，幷非易事。

而攸桐也知道，沒有傅煜父子說得那麼好。嫁進傅家後，於長輩雖恭敬有禮，卻不曾有意親近。對於傅煜，雖照顧起居飲食，卻也遠不到溫的地步。

眼眶鼻頭酸得厲害，閉上眼，竭力將那酸意回去。

……

傅家屹立齊州數十年，眷多溫順安分，沒鬧過和離的事。

這回的事太過突兀，因傅煜說話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沈氏，旁人大約猜出點端倪，雖出言勸解，都不痛不。就連起初看不慣攸桐的老夫人，見傅煜父子如此維護，衆目睽睽之下，也沒多說，隻連連嘆氣。

二房鬧和離，臉最難看的卻是傅德明。

夫妻倆坐在一，他那眼神沉厲如刀，幾乎把沈氏瞪篩子，只恨行事輕率惡毒，捅出這樣的大簍子。心裡藏了滿腔怒氣，卻不宜在此時發作，只等回東院後狠狠臭駡一頓，再行懲戒。

等和離的事說罷，傅德明強著對妻子的怒氣和對兄弟侄兒的愧疚尷尬，向傅德清道：「之前跟你商議的事，我意已決。魏氏既留不住了，這事如何置？」

「韓氏在外數年，也該搬回來了。」傅德清意味深長。

提起韓氏，老夫人也嘆了口氣，「獨自住在外頭，也怪可憐的。」

早年沈氏幫管著宅的事，跟韓氏頗有幾分齟齬，夾在中間，既喜韓氏的，也頗用沈氏的甜周到，想著沈氏畢竟是長輩，見調解不下，隻任由韓氏去了。到如今，長房還算團圓，抱了倆孫子，二房長子早逝、韓氏搬離，傅煜雖娶了妻，卻才一年就鬧到和離，連一兒半都沒留下，等傅瀾音出了閣，豈不更加冷清？

傅老夫人滿臉的褶子皺著，看攸桐時煩心，看沈氏時也自添了厭惡。

見兄弟倆已商量妥了，便道：「明兒我派人去靜安寺，接回來。」

傅德清頷首，「母親派人過去，自然妥當。只是離府日久，許多事想必生疏，還得母親多照拂。」

「自然。你和修平輒就外出打仗，西院裡冷冷清清，我哪能不管？」知道這宅權柄接起來麻煩，未必能轄制得住漸而心大的沈氏，當著衆兒孫的面，朝傅德明道：「我上了年紀，難免有不周全的時候，你們夫妻倆就在府裡住著，也得多幫襯才是。」

傅德明自知理虧，拱手應是。

沈氏臉上漲得通紅，亦起答允。

和離的事就此議定。

……

從壽安堂出來，哪怕有傅煜在旁邊，傅瀾音也拽著攸桐不肯撒手。

正當妙齡的，在府裡沒有親姐妹，難得有個興趣相投的嫂子，這一年裡在南樓嘗遍食，姑嫂倆相融洽，上回秦韜玉的事，更了心照不宣的小。陡然從親的姑嫂變兩家人，來得又如此突然，哪能輕易接？

攸桐遂陪到西樓，又往府裡後園散布，慢慢開解。

這之後，便是修家書回京，安魏家，然後收拾行裝另尋住了。

齊州是節度使衙署所在，算是周遭數百里最繁華的地段，城市肆繁華，街巷縱橫，往來討生活的商旅不，也有許多商鋪院落可供租住。

攸桐要開的涮坊以魚和新鮮果蔬爲主，小老百姓沒那閒錢來吃，須選在高門貴戶的眷往來的地段。至於住，邊雖有僕婦、丫鬟和管事，到底不像傅家守衛森嚴，斟酌過後，便將一鄰巡城兵馬司衙署的院落買了下來。

雖說貴了點，但兵馬司負責巡查維護齊州城外的安穩，日夜都有人值，住著踏實。

外面的事陸續安排下去，南樓裡也有不東西得收拾。

得知將軍和夫人要和離，周姑和滿院丫鬟僕婦的驚訝自不必說。

傅家規矩雖嚴，攸桐卻待人平易，雖有主僕之分，卻也常一道熱熱鬧鬧地置辦飯菜、打理庭院，日久生，丫鬟僕婦們難免捨不得。

尤其是周姑，自打攸桐進府之日，便在跟前侍候起居，對頗有好。又奉了傅德清和傅煜的命令，有意照顧攸桐，更多幾分憐之心。這一年裡，瞧著夫妻倆從最初的冷淡疏漠，到同寢共榻、起居玩笑、悄然親吻，看著傅煜長大，想著已然故去的主母，亦覺欣。

而今陡然聽見要和離的消息，哪能不惋惜？

且攸桐一走，春草、煙波、許婆婆們也走，南樓熱鬧了一場，怕是又要回到最初的冷清。周姑縱在外人跟前端著管事僕婦的威嚴，無人卻仍著抹淚。

但事已至此，們除了應命，也無從置喙，只能用心辦事而已。

攸桐來時陪嫁不，許多東西到了新家也用得上，便陸續運過去擺著。

旁的還好說，就隻這間小廚房麻煩——自打進了傅家，攸桐這一年裡可沒閒著，廚房裡各廚一應俱全，香料櫥櫃、碗盞杯盤，乃至火鍋和先前買的瓦罐等，林林總總，都是廚房日常要用的東西。除此而外，夏嫂和杜雙溪也做了各醬料、火鍋底料，都拿罎罎罐罐裝著，擺滿半個高架。

這些東西都是拿嫁妝置辦的，留在南樓也是吃灰浪費，攸桐便將搬出去，又將些醬料、芝麻醬、拌涼菜用的香油等分一些出來，留給傅瀾音應急解饞。

如是耽擱了幾日，傅瀾音也慢慢接了這事實，一臉無賴地說往後要常去那裡蹭吃食。

攸桐自是欣然應允。

到一切收拾完畢，搬離傅家的這日，天朗氣清。

仲秋時節，草木猶自葳蕤，籬笆墻上地錦生得層疊濃，北坡的銀杏林隨風微響，映襯黛墻碧瓦。攸桐昨晚睡得淺，今晨早早醒來，殊無睡意，到雲樓站了兩炷香的功夫，回來後梳妝罷，正要用飯時，便見傅煜上細甲未解，大步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