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蠱

這位跛足的挑腳漢陳三， 早年天南海北的闖，後來傷了腳， 便在齊州做些活謀生， 無妻無子， 孑然一。且因孤僻， 不與四鄰打道， 又時常搬住，也沒人留意。魏天澤是四年前才機緣巧合地認識了他， 得知他的份，過後暗裡往來，沒過半點馬腳。

此刻，他一平淡無奇的布，坐在沾滿骯髒油垢的桌邊，聲音極低。

「那院裡近來可有靜？」

「兒子回來， 那位婦人高興得很。」

「就沒有愁煩的事？」

「倒有一件， 且跟主人謀劃的事有點關係。」

外面鬧哄哄的都是酒客， 這角落不起眼， 更沒人打攪，最適合孤僻的人喝悶酒。

魏天澤隻埋頭倒酒，挑眉道：「說來聽聽。」

「婦人有個侄， 年初進了府裡， 很得那當家老婦人的歡心， 留在邊住， 那可是親孫都沒有的待遇。那姑娘野心不小， 瞧上了這位——」他出兩個手指頭晃了晃，迅速回去，「只可惜這位娶了親，攔住了的路。那婦人的心思，主人也該知道，嫁進了高門，便想把娘家也拉車起來，不甘心大全旁落二房，又怕手裡那點權柄也被奪走，難得侄討人歡心，一門心思想留在府裡。」

這消息令魏天澤神稍振，「消息確切？」

「秋娘打探的，主人放心。」

魏天澤知道這位秋娘，原本是沈氏的陪嫁丫鬟，無依無靠，在沈氏跟前伺候了幾年，無功無過，後來得了恩典，嫁給外頭一位曹英的男人。可惜曹英雖老實，卻也沒多大本事，又著賭錢，哪怕背靠傅家這般大樹，也沒混出個名堂。眼瞧著沈氏邊旁的管事撈了種種有油水的活兒，出人頭地，他不思自無能，倒怨怪主子薄，不肯照顧邊人。

這念頭久了，連秋娘都跟著暗自抱怨，即便沈氏常有賞賜，卻也覺其薄，沒給像旁人那樣生錢的門路。

——倒有點升米恩，鬥米仇的意思。

陳三對傅家的僕人盯了很久，瞅著這個空子，慢慢跟曹英攀上，等對方上鈎了，便許以重金，只消秋娘幫著刺探宅消息，便給財帛田宅。

秋娘雖對沈氏心有怨懟，到底主僕一場，起初不敢。

見陳三出手闊綽，拿到實實在在的好後，到底是了心，被曹英勸了一陣，欣然從了。

那秋娘在沈氏跟前伺候了大半輩子，哪怕不是有頭有臉的管事，也頗得信任。到如今，陸陸續續已給陳三遞了許多消息，且這種事做多了，自知倘若事發會不容於傅家，夫妻倆便死心塌地，任憑差遣。

關乎沈月儀的這條，想來也不假。

魏天澤喝了杯酒，問道：「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無。」

「主人猜得沒錯。那位爺不近是出了名的，且夫人如天仙，未必瞧得上旁人。據秋娘說，那當家婦人雖寵侄，卻因孫兒已娶妻，想嫁到外頭去。婦人近來爲這事發愁，旁人不知，親近僕婦卻都看得出來。」

這便有戲了，魏天澤眼睛瞇了瞇。

既然有人攔路，就得除去。當初傅老夫人想讓傅輝的妻子宅的權柄，不就因道行不夠，在沈氏那兒了一鼻子灰，索躲到外頭去了嗎？也是因爲此事，傅煜兄弟縱然敬重伯父，於沈氏的親戚卻不熱絡，他瞧得出來。

一旦沈氏生出這念頭，便能爲他所用。

事出急，天上沒法掉餡餅，便只能冒險一試，以此掩護了。

魏天澤垂頭喝酒，眼底鋒芒漸厲，半晌後，朝陳三低聲囑咐了一通，而後結酒錢離開。

陳三仍舊坐在那裡，直到酒館打烊，才沉醉邋遢地走了。

……

傅府裡，攸桐勞累了整日，在傅煜走後，便命人張羅涮，躺著歇了會兒，先去泡腳解乏。等那疲憊退去，昏沉的腦袋也管事兒了，將宴席應酬的事丟在腦後，才想起杜雙溪說的那小曲，打算等會兒吃涮時，尋機轉述給傅煜——畢竟魏天澤跟傅煜是過命的，傅家又在謀天下，嫁進來沒幾日，這種嫌疑的事兒不好說得太突兀。

誰知道泡個腳的功夫，那位田姑去而複返，說傅煜不來了。

這也沒辦法，傅煜比廟裡的土地公公還忙，急外出是常有的事。

攸桐沒說什麼，隻請了傅瀾音過來用食。

相較之下，壽安堂裡的沈月儀卻愁眉不展。

畢竟才十五六歲，哪怕上抹會討人喜歡，城府也不算深。白日裡宴席人多眼雜，溫討巧地賠笑說話，到了壽安堂，想著老夫人那些話，到底灰心傷，著抹淚。

伺候老夫人的孫婆婆瞧見，暗自嘆息，待晚間老夫人歇息時，順口提了一。

屋裡沒旁人，孫婆婆又是親信，老夫人聽罷，那張時常端肅的臉便沉了沉。

「終歸是不懂事。待嫁的姑娘，覬覦有婦之夫，算怎麼回事？哭一場也好，想明白過來，往後我也還能多疼幾分。」

「老夫人慧眼如炬，只怕夫人……」

「也是！」老夫人嘆了口氣，「你那夫人樣樣都好，只是到娘家的事就拎不清，先前我說讓魏氏幫著持百歲宴，意思那樣明白，還看不清楚。」

孫婆婆有點訝異，「您讓夫人管事，原來是爲這個？」

「不然呢。魏氏那懶散的臭石頭子，像是願意分憂勞的？」語氣竟帶幾分抱怨。

在傅家地位尊崇，底下主僕丫鬟，都能斥責管教，卻甚用這般語氣評價誰。

孫婆婆聽了忍俊不，「雖是個臭石頭，卻也率真，沒藏彎繞，不是嗎？」

「各有好吧。」老夫人靠在枕上，雙目微闔，「那魏氏既沒死纏爛打、品行不端，看久了也還。只消安分守己地照顧好修平，別給我添麻煩，睜隻眼閉隻眼就是了。至於月儀，那子我著實喜歡。這話我不好說，你回頭提點夫人，就說南樓有夫人，哪怕是個妾也不好添，月儀若知道好歹，我仍留在邊，尋個面親事。若還存著那念頭，便送回沈家去，耳清淨。反正這壽安堂……冷清慣了。」

說到最末一句，聲音已很低，迷迷糊糊的，像是撐不住犯困。

孫婆婆也知老人家上了年紀，最怕邊安靜得跟祠堂似的，想找人熱鬧說話。

可惜宅規矩嚴，傅瀾音不撒，也不會討人喜歡。也就沈月儀有眼，能放下段，又會投其所好。

可惜了。

沒再說話打攪，伺候老夫人睡著了，便往東院去，提點沈氏。

……

沈氏白日裡將老夫人的態度瞧得明白，被孫婆婆一提，那顆心當即如墜冰窖。

話說到了這份上，已是攤了底牌。

除非南樓夫人的位子空出來，否則老夫人不會爲那點寵而給後宅添。

長房的權柄已然失了大半，若這點盤算都落空，再過幾年，該如何是好？

心中焦慮，明面上也不敢太拂逆壽安堂的意思，輾轉了一夜，次日清晨去壽安堂問安後，順道把沈月儀帶到了東院。姑侄倆閉門說話，沈氏爲權柄發愁，沈月儀爲前路而傷心，各自垂淚半晌，沈月儀才咬牙道：「費了大半年的功夫，姑姑，我不甘心。」

「你當我就甘心？」

「既然都不甘心——」沈月儀頓了下，窺著沈氏的神，低聲道：「就再試試。」

「老夫人是鐵了心，在心裡，宅安穩是最要的。」

「不肯幫我，難道就沒旁的門路？若是魏攸桐被趕出傅家，位子空出來，又會如何？」

這事兒沈氏也曾想過，只是先前忌憚傅煜，便只能指老夫人。

如今這條路斷了，只能靠自，不過傅家牢如鐵桶，想手腳還不留痕跡，著實艱難。

瞧著侄，沉半晌，才道：「這事我須慢慢想想。」

沈月儀便垂淚道：「父親能來齊州不容易，我也著實想留在府裡，幫姑姑一把。」

「走著瞧吧，會有法子的。」沈氏嘆息，又勸侄稍安勿躁，好半天才送出門。

待沈月儀走了，沈氏方才垂淚，眼眶微紅，也不好管事媳婦議事，便知命人端茶進來。秋娘便是瞅著這機會，從丫鬟手裡接了茶盤端進來。

沈氏滿腔心事，也沒留意，取茶杯喝了兩口，抬頭見杵著不懂，才道：「還有事？」

「奴婢有些話，不知該不該說。」秋娘有備而來，進門時便掩了屋門。因方才姑侄議事，屋裡沒旁人，仗著主僕多年的分，低聲道：「是爲咱們姑娘的事。」

這話來得蹊蹺，沈氏停杯詫異。

秋娘屈膝蹲在邊，幫著緩緩，嘆氣道：「夫人這陣子發愁，奴婢都看在眼裡，方才姑娘紅著眼睛出去，瞧了更是讓人心疼。說句僭越的，奴婢跟了夫人這些年，也算是沈家的舊人，看得出夫人的幾分心思，瞧著這形，著實難。」

爲打探，自打結識陳三之後，便有意沈氏，幫著排憂解難。

這回主往沈氏心坎上說，更是一副忠心模樣。

沈氏也隻紙包不住火，哪怕瞞得住外人，邊這些老僕婦卻多知心意。

遂嘆了口氣，沒說話。

秋娘接著道：「這些話，奴婢也隻敢在夫人跟前說。這幾年夫人的境，奴婢瞧得明白，若不留下姑娘在旁邊幫襯，往後怕是會更艱難。奴婢說句不該說的，那邊的二夫人能耐有限，夫人若能趁著基不穩時想出法子，倒還好對付些。」

這話著實僭越，沈氏乍聞之下，雙眉微竪。

秋娘便作惶恐狀，就勢跪在地上，「奴婢是爲夫人著想，翻來覆去好些天，才敢說這話。」

「罷了。」沈氏擺手，示意秋娘起。旁得力的人就那麼幾位，當初帶來的陪嫁，剩的也不多，秋娘算是心的，倒不必太過瞞。遂問道：「你說這話，是有了主意？」

「奴婢愚笨，算不上主意，就是幾句勸言。」秋娘仍跪在邊，低聲道：「向來男人好，那邊二爺縱冷傲些，等夫人子長開，定會貪，到時候就難辦了。倒不如趁著如今，設法讓夫人出點岔子，休出府去，倒還容易。」

「容易？」沈氏嗤笑了聲，「說得輕巧。」

傅煜的鐵腕手段，沈氏一清二楚，且仗著兵馬副使的份，時常留在齊州。

傅家外管得嚴，想在裡頭做手腳，談何容易？

秋娘卻是笑了笑道：「府裡不好做，外頭卻不一樣。夫人也知道，奴婢家裡那口子不上道，認識些下九流的人，那些人本事沒有，膽子卻大，只要給足銀錢，什麼事都敢做。夫人只消想法子讓夫人在外面落單，那些人不知傅家夫人的份，鬧出點事，憑著夫人的手段，難道還能查到您頭上？」

這話倒是提醒了沈氏。

久在宅，想的全是後宅裡的主意，卻還沒想過這個。

傅家威震齊州，那馬車的徽記無人不知，是以眷出行，向來安穩無事。但倘若沒了那徽記，外頭的人，難道還會忌憚？屆時哪怕不傷魏氏命，要做個足夠休妻的事，卻也不難。

沈氏腦海裡晃過許多念頭，想著這終是害人的事，心驚跳。

秋娘便低聲道：「人都說不虎，焉得虎子。夫人若不早點手，等那邊站穩腳跟，可就麻煩了。那邊二爺就算是通天的本事，也有離開齊州的時候，夫人只消不留痕跡，屆時哪怕他追查，有咱們幾位爺在，還能哪疑影來找您嗎？」

這話正中的沈氏心中所想。

不過畢竟謹慎，哪怕被說得意，也沒態度，隻擺手道：「我知道你的好意，這話在我跟前說了便罷，外頭不必泄。我累了，你先出去。」

秋娘陪了這麼多年，焉能瞧不出面上的遲疑，便低聲勸道：「奴婢覺得，夫人還是該早作決斷，趁著咱們兩位爺在，早點了結此事，否則，往後怕是會更難。」說罷，行禮退了出去。

剩下沈氏獨坐屋中，慢慢權衡掂量。

認真想來，秋娘這話未必不是好主意。

府裡不好下手，外頭卻沒那般嚴，且齊州轄太平，傅家眷安穩慣了，出甚戒心，容易找到下手的機會。只消做得乾淨利落，掐斷中間人，哪怕事發，也只是下九流的子沒眼，太歲頭上土而已。

傅煜即便謹慎多疑，還能拿那點疑影來問這長輩的罪？

不過添點芥而已。

若是事敗，於分毫無損，但若了，卻能給沈月儀尋來轉機。

沈氏越想越是心，琢磨著秋娘的話，也覺得事不宜遲，趁著兩個兒子在邊，傅煜有事外出，可周安排，試一試。只是要讓魏氏外出，還不惹人疑心，卻非易事，這兒正琢磨對策，誰想當日後晌，便有人送了機會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