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恩

今日祈福法會上人多擁， 傅煜隻命杜鶴帶護衛暗中隨行，許朝宗帶的侍衛也不算多。

如今突遭襲，許朝宗的護衛大半留守， 只有兩三人追出去。

金壇寺坐落在山腳， 背後峭峰聳立， 地勢頗爲複雜。因先前推斷對方會在元夕手， 且昨夜今晨幷無異樣靜，傅煜麾下的大半人手仍在城裡，盯著西平王麾下那行人的靜， 此能調用的人手著實有限。

刺客對這一帶似乎頗爲悉，借著山勢地形掩藏形跡， 逃得迅速。

這座山延綿起伏， 雖不算雄偉，裡頭卻多斷崖峭壁， 山谷裡石林立、荊棘橫生， 追殺幷非易事。然而對方既襲失手， 過後必定會消停一陣， 不狐貍尾。傅煜在京城的時日有限，豈能錯失良機？

哪怕山路兇險難行，也須在刺客被接應前，竭力活捉對方。

傅煜追了片刻， 推斷出刺客逃遁的方向後， 當即朝杜鶴道：「抄近路！」

杜鶴會意， 取了哨子含住， 命護衛抄近路包抄。

傅煜選到旁的護衛皆是死人堆裡衝殺出來的，手出衆、應變機敏，論英勇勁頭，比京城這幫侍衛不知高了幾倍。聽得訊息，當即兵分兩路，捨了還算好走的路，衝荊棘叢中，按哨聲的命令包抄。

傅煜也半點都不含糊，穿過石荊棘，攀上垂懸陡立的峭壁，仗劍橫衝過去。

腳底下山石落、泥屑橫飛，傅煜十步踩下去，九步能踩塌那幷不堅實的羊腸小道。好在他步履迅疾如風，每回都能在跌落前借勢躍起，兇險橫生地追了一段，總算將對方攔路截住。

剩下的便是角逐廝殺。

經百戰、沙場烽煙裡打滾出來的悍將，其冷狠厲的手腕，比之暗中突襲的刺客強了百倍，只消留得一口氣在，斷了對方自盡的手段，便可無所顧忌。傅煜和杜鶴聯手，以攻爲守，不過半炷香的功夫，便將刺客盡數活捉。

金壇寺那邊幷沒旁的靜，可見不是調虎離山。

傅煜發狠，將刺客由睿王府侍衛帶回，而後帶著杜鶴和護衛，又追了兩個接應的捉住。

待塵埃落定，護衛先行，傅煜和杜鶴墊後。

山間風冷，吹得尚未回春的乾枯草木呼呼晃，傅煜沉眉前行，眉頭皺。

杜鶴是他的心腹，經這番突襲，豈能不知傅煜的擔心。

「將軍是不是覺得，這場刺殺來得突然？」

「很突然，也很倉促。」

「我這邊刺探的消息無誤，魏將軍那邊也都是辦事穩妥的，以前從未出過紕。」杜鶴擰眉，仔細回想了這兩日刺探的詳細，道：「難道是對方故布疑陣，引開咱們的注意，聲東擊西？」

「不可能。」傅煜端然否定。

領兵數年、戰無不勝，傅煜靠的是將士英勇，也是靠斥候的周。

西平王魏建在京城有多大能耐，傅煜大約有數，捨了那麼些銳幹將費力做戲蒙蔽他，沒必要。且看今日行刺的事，也像是臨時起意，幷非蓄謀已久，倒有點出其不意運氣的架勢。他派了杜鶴和魏天澤費心查探，旁的細節都能探到，關於這場突然的襲，爲何沒有半點風聲？

對方又爲何突然提前？

是巧合，還是哪裡出了岔子？

傅煜沉疾行，將近金壇寺時，才向杜鶴道：「這回審問刺客，你全程盯著。挖背後主使的事給睿王，你要查的，是對方倉促行刺的緣故。」

「遵命！」杜鶴肅然抱拳。

……

金壇寺裡，此時的許朝宗仍是驚魂未定。

他雖生在皇家，份尊貴，卻沒攤上國力強盛的好時候。朝廷裡空虛，各節度使尾大不掉，不止死握著軍權不放，亦截留稅賦，網羅能人。文臣雖還忠心耿耿地效忠於皇權，習武之人卻耿直而氣盛——或是懷著報國之志駐守邊塞，或是投節度使帳下做個幕僚，願意留在京城束手束腳窩囊氣的很。

睿王府裡侍衛齊備，卻多是從軍裡挪出來的。

天下承平已久，邊塞雖常有戰事，京城腹地卻還算安泰，若不是這些年流民漸漸鬧事，兩三年裡都未必能打回仗。軍之中，也多是擢拔世家宦子弟充門面，縱有許多辦事機靈、才能出衆的，比起杜鶴這種經百戰的小將，卻是半分都不及。

說穿了，王府侍衛裡多的是綉花枕頭，擺架勢還，真辦起事來，捉襟見肘。

方才刺客突襲，憑這些侍衛的本事，也只能堪堪救下他命，圍攏保護。想憑自的本事追拿刺客，兩頭兼顧，卻難得很。

要不是傅煜和杜鶴追出去，他仍得白這遭兇險，卻無從徹查清算。

許朝宗長到十九歲，這樣的事不知經歷了多。

他俊秀的面龐微微泛白，籠了層怒，任由寺裡擅醫的僧人幫著傷口包扎。

徐淑在旁照料，面上亦無，腔裡砰砰跳著，還沒從方才的驚險裡回過神。

夫妻倆默默無語，等僧人包扎了傷口退出去，侍衛頭領才略帶慚愧地走進來，半跪在地，行禮道：「殿下，傅將軍已帶人捉拿了刺客送回，但仍有接應的人流竄逃走。是否調兵馬司和衛隊過來，圍住這座山徹查？」

許朝宗搖了搖頭。

「是屬下失職，沒能早些察覺異，請殿下降罪！」

「罷了。」許朝宗仍是擺手，因臂上劇痛，忍不住齜牙。緩了緩才道：「外面都是進香的百姓，若靜太大，反而會生，鬧得人心惶惶。這種事也不宜張揚，回城之後，我自有主張。傅將軍呢？」

「剛回來，在隔壁跟夫人說話。」

許朝宗頷首，忍痛穿好中外裳，帶著徐淑走過去。

……

隔壁的禪房門外，杜鶴仗劍守衛，屋門敞開，有涼風徐徐送。

禪房不算寬敞，靠窗的竹床拿素淨屏風隔開，外頭簡單一副青竹桌椅。

傅煜將劍擱在桌上，長而立，一襲漆黑的袍磊落。聽見靜，他抬起眼，厲深濃，神鎮定而冷沉，雖年紀尚輕，那淩厲威儀的氣勢，卻比軍統領還勝三分——比起宮拜見、留園赴宴時的收斂，此刻的他，才出名震北地、以鐵騎平強敵的悍將風采。

他的旁，攸桐羅曳地，姿盈盈。

夫妻倆倚肩低聲說話，牽著傅煜的袖，杏眼微抬，面關切焦灼。手裡的綉帕蘸了清水，慢慢去濺在他鬢角耳梢的些微跡，傅煜則順從的微微躬，任由擺弄。

那樣親近的姿態悉之極！

許朝宗的眼睛猛然被刺痛，連帶臂上傷口都鑽心般痛起來。

是在何時，他遇到危險時，也曾這樣關懷，甚至攔在跟前？可方才他被鐵箭所傷，衫、疼得直冒冷汗時，的態度冷淡漠然，瞧都沒瞧一眼，更無半句關懷，連應付都懶得。

的溫意，從前他唾手可得卻視爲負累，往後便隻屬眼前這個男人了。

這念頭像是一把鈍刀，狠狠割在心頭。

許朝宗痙攣一般，下意識握袖中雙手，靠著門框，死死咬住牙關。

重逢後竭力收斂的目，此刻失控一般，粘在攸桐姣的側臉，難以挪開。

後徐淑順著他目瞧過去，豈能不知丈夫的心思？

無聲的一幕，毫不留地揭開所謂鸞和的名聲。

嫁王府後，夫妻間有幾分意，有多隔閡芥，比誰都清楚。徐淑臉驟變，甚至比被攸桐穿斥責時還難堪狼狽，怕別人瞧見，強自提醒道：「殿下，當心門檻。」話說出來，聲音都微微抖。

許朝宗恍若未聞，被徐淑推了兩下，才醒過神。

瞳孔聚攏的那一瞬，正好迎上傅煜的目。

那雙眼睛湛然，眉峰微挑，分明藏著男人間心照不宣的諷笑！

許朝宗只覺呼吸一窒，再無力進去打攪應對，回原歇息。

……

乘車回京城的路上，兩家幷未結伴。

不過傅煜擔心睿王府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侍衛看不住刺客，將杜鶴和護衛派過去幫忙，順勢提出由杜鶴幫著審案。

許朝宗有求於他，又承蒙他相助，哪好推辭？不但應了，還在鎮定住心緒後，攜徐淑在側，難得地以禮朝傅煜謝襄助救護之恩。說此事稟明熙平帝後不會張揚，請夫妻倆十六日安心赴宴，無需多慮。

攸桐心領神會，因鄰傅煜站著，順道泰然了徐淑的禮。

傅煜沒太將這對夫妻放在眼裡，自是不以爲意。

回到城裡，將攸桐送回魏家府邸，隨便尋個由頭出門後，直奔十寶街。

命令遞出去，魏天澤很快應命而來，因傅煜問及這兩日探查到的形，如實稟報。

沒半點可疑之。

傅煜與魏天澤相識已久，幷肩上戰場殺敵時，數次生死托付，亦數次於槍林箭雨中救下彼此，過命，袍澤之誼結得頗深。只是比起出來都清晰明白的杜鶴，魏天澤是年流落齊州，雖說被軍營看中後教習的經歷毋庸置疑，先前的經歷卻始終未能查明。

——據閒談喝酒時魏天澤所說，他是時被人販子拐賣，名字都是途中遇見的秀才所起。

傅家查不清底細，挑選心腹時，便將杜鶴帶到兩書閣，只以魏天澤爲傅煜麾下的偏將。

如今事出蹊蹺，緣故不明，傅煜問清消息便罷，暫未深究，只等杜鶴暗查由。

然後，起回家。

魏府裡，攸桐此刻暗藏忐忑，也正等傅煜歸來。